“我希望你是个人聪明人,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弯弯绕绕兜圈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唯有坦白从宽。”陈北安将钢笔重重拍在桌上,金属撞击声惊得铁椅上的手铐哗啦作响。
落地窗外暴雨如注,审讯室惨白的日光灯下,于贺伟眼下的青黑几乎要滴到颧骨上。
于贺伟突然嗤笑起来,喉间溢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他先是仰起头癫狂大笑,眼泪却顺着刀疤沟壑无声滚落,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暗红色的轨迹:“陈警官,你见过西京市凌晨五点的街道吗?霓虹灯灭了,垃圾车碾过积水,连老鼠都躲回下水道——可我见过。”他猛地向前倾身,铁链绷直的瞬间,陈北安注意到他脖颈处隐约的烫伤疤痕。
“十年前,我揣着家里卖猪换来的八百块钱,从大巴车窗跳下来的时候,鞋底还沾着村口老井的青苔。”于贺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以为大城市的柏油路能烫平山里的穷气,结果发现连送外卖的电动车都要押身份证。后来被中介骗进酒吧,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往我领口塞钞票,说我笑起来像他们养的金丝雀。”他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狰狞的烟头烫痕如同扭曲的梅花,“他们管这叫‘情趣’,我在医院缝了十七针,连医药费都是陪酒的姐妹凑的。”
陈北安的钢笔悬在笔录本上方,笔尖的墨水凝成深色圆点。于贺伟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那个富婆来找我的那天,正巧是我母亲的忌日。她用镶钻的指甲划过我的脸,说‘你不过是件会喘气的商品’。第二天清晨,我在巷子里醒来,满脸是血地摸到手机,通讯录里唯一能打通的,是钱良哥。”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眼底闪过一丝淡然,“他开着破面包车把我拉回酒吧,手把手教我调第一杯‘血色玛丽’。”
窗外惊雷炸响,于贺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星星点点的血丝。“方小雨......”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悠远,仿佛穿越回无数个深夜的街头,“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酒吧后门的垃圾桶旁,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冻得通红的小手在翻找易拉罐。我以为她是流浪儿,有次偷偷塞给她个面包,她却摇摇头说‘哥哥,爸爸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陈北安注意到对方喉结剧烈滚动:“直到有天深夜,我看见方博拽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可周红英就靠在门口嗑瓜子,还笑着说‘小孩子不打不成器’。”于贺伟突然握紧拳头砸向桌面,手铐撞出刺耳声响,“你知道吗?方小雨手腕上的烫伤,是周红英用烟头烫的;膝盖上的疤,是方博踹的。有次她被锁在地下室三天,还是我翻墙进去送的水......”
雨声渐歇,于贺伟的声音却越来越急促:“我教她调最简单的柠檬水,她总说长大了要开家甜品店。那天她浑身是血地冲进酒吧,周红英拿着剪刀要剪掉她的头发,说她勾引方博的生意伙伴......”他猛地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我只是想保护她,我只是想让那个畜生再也不能碰她......”
审讯室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笔录纸上钢笔划过的沙沙声。
陈北安望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卷宗里那张方小雨的照片——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脖颈处淤青未消,却对着镜头露出倔强的笑。
窗外天光渐亮,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在于贺伟脸上的刀疤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