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赞普的声音像被寒风吹裂的冰,每个字都带着碴,仿佛一触即碎。他盯着眼前这群红着眼的亲卫,胸腔剧烈起伏,藏袍下的手死死攥成拳头:“你们知道复兴宗那些高手的厉害吗?知道他们豢养的‘影杀卫’能在三丈外取人首级吗?知道玄机婆婆的蛛蛊能顺着血腥味爬进人的七窍吗?”他猛地停在平措面前,少年人还在发抖,眼里的烈火烧成了茫然的红,像团即将熄灭的篝火。“你们现在冲出去,不是报仇,是去送命!是让复兴宗的人提着你们的人头,在布达拉宫前示众!”赞普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酥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扯得忽长忽短。
平措的刀“哐当”落地,在金砖上撞出清脆的响,惊得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廊柱上挂着的牦牛头骨晃了晃,角尖的寒光映着他惨白的脸,那牛头是去年秋猎的战利品,当时巴桑还拍着他的肩说:“平措,等你能一箭射穿牛头骨,就真成汉子了。”可此刻,那角尖的光却像在嘲笑他的无能。“那……那我们就看着巴桑大人白死吗?”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眼泪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他教我们‘有仇必报’,难道这话是假的?”
“血不能白流,巴桑也不能白死。”赞普的目光转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布达拉宫的金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决心,“但报仇要选对时候,像巴桑说的,‘狼扑猎物前,总得先蜷起爪子’。”
“赞普大人!”丹增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往前膝行两步,玄色劲装的膝盖在砖上磨出沙沙声,“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是吐蕃的心脏!布达拉宫的墙角缝里都埋着我们祖辈的骨殖!”他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发白,指节泛青,“我们有三百亲卫,有雪山里藏着的勇士,复兴宗就算再狠,难道能挡得住整个吐蕃的怒火?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呢?”最后那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压抑许久的愤懑。
赞普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声叹息像从肺腑深处滚出来,带着说不尽的疲惫。他扫过眼前这群热血沸腾的汉子,他们的眼里燃着同仇敌忾的火,可这火太烈,容易烧了自己。“如果我告诉你们,我的命就攥在他手里,他动动念头,我就能疼得满地打滚,随时都可以要了我的命……你们会信吗?”
众人闻言皆是愣住了,殿里瞬间静得能听见酥油燃烧的滋滋声。平措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眼里的泪还挂在睫毛上,此刻全变成了震惊。丹增的喉结猛地滚动,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可看到赞普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无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们心里的赞普是雪山般不可撼动的存在,是能挥刀斩落雄鹰的勇士,怎么会被人攥着性命?没人愿意相信,可赞普的眼神骗不了人——那里面藏着的屈辱和隐忍,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分量。如果连赞普的生死都由一个外族人掌控,那吐蕃的天,岂不是要塌了?
赞普突然扯开藏袍,领口的盘扣“啪”地崩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像道惊雷炸在众人耳边。锁骨下那片青黑色的印记骤然暴露在烛火下,像一朵腐烂的曼陀罗,边缘泛着诡异的紫,细密的血管在印记周围突突跳动,仿佛有无数虫豸在皮下蠕动,每一次起伏都带着钻心的痒痛,看得人头皮发麻。
“看见这个了吗?”他的指尖狠狠按在蛊印上,指腹的力道几乎要将皮肉按进骨缝里。一声压抑的抽气从齿间溢出,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痛苦的线。“复兴宗主给我种下的‘子母蛊’,母蛊就养在他床头的青铜罐里,泡在毒血里。”他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怕,而是那痛楚顺着筋骨往上爬,连带着说话都带着抖,“只要他念动咒语,我这五脏六腑就会像被万蚁啃噬,骨头缝里都像插着冰针。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疼得在地上打滚,最后七窍流血,死得连收尸的人都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丹增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冰水浇透,浑身的热血仿佛瞬间冻结。他“咚”地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金砖被撞得发颤,额头抵着冰冷的砖面,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属下……属下不知……不知赞普您受着这般苦楚……”他终于明白,为何赞普在复兴宗面前总带着三分隐忍,为何巴桑的死讯传来时,他眼底的悲愤总裹着一层克制的冰——原来他们的王,一直戴着无形的枷锁,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连发怒都要掂量着自己的命够不够赔。
“这不可能……”平措喃喃自语,手无意识地抚上廊柱的牦牛头骨,角尖的寒光刺得他眼睛发疼。那牛头是去年猎来的,巴桑亲手剥的皮,还笑着说“挂在殿里,能镇住邪祟”。可如今,最该被镇住的邪祟,却在赞普的骨头里扎了根。“您是吐蕃的赞普,是雪山护佑的王,怎么会……怎么会被这阴毒的东西缠上?”他的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仿佛只要重复“不可能”,事实就能改变。
“怎么不会?”赞普重新系好藏袍,指尖系盘扣时微微发颤,好几次都没能对准扣眼。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的冷,像碎冰撞在石壁上:“三年前复兴宗刚进布达拉宫时,捧着青铜罐跪在我面前,说这是‘长生蛊’,能保吐蕃风调雨顺。我那时被瘟疫闹得昏了头,竟信了这鬼话……”
一个叫罗布的侍卫突然攥紧了箭囊,翎羽被他捏得变了形,尾端的红缨蔫蔫地垂着,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那我们更该杀进去!”他的声音带着箭在弦上的急,手按在腰间的箭壶上,指节发白,“就算拼着您受一时的苦,也要先斩了那老东西!母蛊一死,这毒不就解了?大不了我们轮流给您护法,用雪水给您降温,用草药给您止痛,总能熬过那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