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山林,白雪覆了一片。
山腰上一处小院便被掩在这林中,院内只有一间小屋,烟囱滚着着白雾。
屋内木床上躺着个年轻的男子,露在外边的胳膊上长短不一的伤口瞧着有些渗人,唇白如纸。
“这后生命硬,摔在半山腰的岩缝里,被蜂群围着才没被野兽叼走。”老猎户的婆娘用布巾擦着他额头的血污,“就是头磕得重,都昏迷几日了还不醒……”
“要不去城里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瞧?”坐在灶台前添柴煮水的老猎户皱着眉担忧道。
“别说咱家没银子了,就是有,你脚伤还没好,怎么下的了山?”妇人搁下手里的布巾,从桌上揭了个碗,将灶上熬好的米粥,只取上头的米油,端着碗折回去。
一点点吹凉,送进床上人的口中。
“家里还有张皮子,我一会去底下与人再换些米来。
老两口原本打猎为生。
青碧崖上有岩蜂,这东西难得,市面上价格极高,猎户年岁大了打猎不如先前,就靠着每年开春后采蜜换些银钱。
恰巧前些日子去查看岩蜂的情况,就在那峭壁上的捡到了昏迷不醒的男子。
夫妻俩除了打猎,在院后辟的一小块菜地,勉强维持吃喝。
家中的那些草药,也是素日上山采了留着换钱的,囤了大半年,短短七八日,喝的喝,敷的敷已经消耗殆尽。
至于能不能活,就全凭老天爷了。
哪想这么多日过去,人还吊着一口气,可见是个命大的。
“家里不是有个虎骨,要是拿到药店定能换个好价,不说请大夫,咱去换些药也好,说不定就能醒了。”猎户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伴的眼神逼了回去。
妇人重重将碗搁下,像是触到极痛之事。
“咱半截身子都埋入土了,这东西留着瞧了难过,不如换了银子救这孩子一命。”老猎户长叹一口。
老两口原本也有个儿子,早年间打猎失足跌进崖里没了,这头花虎就是当年儿子猎的,留了根虎骨算做念想。
妇人坐在床边,瞧着上边浑身是伤的人,良久点了点头。
赵玉陷入昏迷之中,总觉得一阵冷一阵热。
有时候是家中书院起火的那晚,他爹如同枯朽的树桩坐在阶上,他娘满脸泪痕躲在廊柱后哭泣。
有时候又回到雪地里,他背着娘亲,一脚深一脚浅的跟着流放的兵丁。
娘靠着他肩头,泪就没停,顺着他的脖颈似一条岩浆滚到胸口,烫的厉害。
“娘,别哭,我会陪着您。”
“傻孩子,娘有你爹,你好好的,等到天下大赦便能好好度日,寻一个好姑娘,娘就安心了。”
画面一转,又到山脚下的小院。
里边一片安宁,不时有嬉笑声。
院里几个孩童正撅着屁股玩石头,灶房里的一个青衫女子戴着襻膊,鼻尖冒着细汗,卖力的揉着面团,抬眼直直看向自己,颊边的梨涡骤然绽开,“赵玉,你回来了?”
等他想奔过去将她拥在怀里,却发现原本的青山绿水,小院全都被黑暗吞噬,无数刀剑像自己劈来,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束缚,半分都动弹不得。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不知哪里劈开一条裂缝,清亮的声音像将他往后拉。
……
“诶~老头子,你瞧手动了。”
“真的?”
猎户正在外边修渗水的茅屋顶,闻言,手脚并用的爬下架子,走到床边。
榻上的人依旧沉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你不会是看花眼了?”
“那呢,我真的瞧见他手指动了。”
遭到质疑的老妪一掌拍在了老伴手上。
“这药都喂了十几副了,该不会那赤脚大夫不管用?”老猎户讪讪的抚着手背,有些狐疑。
上回下山正巧碰上个游医,听说他有虎骨,立马表示跟着他上山替人治病。
瞧着不像唬人,又是研药,又是正骨。
最后留了十几副药换了虎骨乐滋滋的走了,如今又过了大半月,这后生面色瞧着是好了许多,只是人不见醒。
“那人还不是你寻来的,要这也救不好,咱家里也掏不出半个子了。”老妪气的将药碗一放,砸的药汁四溅。
“哎呦,哎呦,这都撒了出来了。”猎户瞧着自己老伴生气,哆哆嗦嗦捧着碗一脸的可惜。
“南……”
忽然一道呢喃声插入二人之间。
“诶,他说话了。”
老妪连忙趴到床沿上,只听对方小声嗫嚅,细细碎碎的什么“难”。
夫妻两个大喜过望,连忙将余下的药悉数喂进嘴里,终于在最后一副药下,人终于醒了过来。
赵玉只觉眼皮沉的厉害,外边的光像是一柄利刃一点点撬开眼皮。
耳边有人说话,柴火烧的噼啪声,空气里浮着米香。
他觉得好饿,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紧接着就见到两张皱巴巴的脸,其中包着发髻的老妪嘴里缺了几颗牙,笑的像个孩子。
“醒了,醒了,老天爷保佑,可算是醒了过来。”
“水……”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话音刚落,老猎户就举着粗瓷碗凑过来,碗沿还沾着米粒。
温热的水滑过喉头,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得胸腔一阵锐痛。
“慢些慢些!” 老妪伸手替赵玉拍着他的背,恼怒的瞪了眼自己的老伴,“这一个月他就靠这点米油吊着命,哪禁得住你猛灌?”
老猎户遭了骂,讪讪的放下碗。
赵玉咳得眼前发黑,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快躺着,你还动不得。”
老妪一把按住要行礼的赵玉,笑的慈爱,“你也是命大,被我家老头子捡了回来,青碧崖那个地方就那一处有个蜂穴,你被挂在外边的岩缝里。”
赵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胳膊。
右臂打着笨拙的夹板,布条勒得骨头生疼;左腿被木板固定着,稍一动弹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试着抬了抬右手,却发现手腕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别乱动!”
老妪按住他的肩,语气急起来,“那游医说,你左腿有旧伤,只能静养,能不能落地皆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