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知道他们几人有话要讲,识趣地告辞,当然,暗中留了耳目。
九韶岂会给她机会,弹指间一个结界拔地而起,将他们的一切声音都障住了。
见此,井焕收起了方才的吊儿郎当,正色问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神魂互换了?”
这下轮到羲华惊讶了,他竟然发现了,问道:“你如何觉察出的?”
“见到你们的第一眼便觉察到了,”他指了指九韶手上的蝴蝶结:“能把伤口裹成这样的,天上地下,唯你一个。”
羲华心说你还怪敏锐的。
九韶抬头看了一眼手背,神色明显阴郁了。
这个世间没有人比羲华更熟悉自己的表情的,但他为什么不开心,是不喜欢那个蝴蝶结吗?她自己觉得挺好看的呀。
井焕哪顾得上猜度他们之间的小心思,他洋洋自得地点了点桌子:“如实招来吧,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于是开始复盘,从跳下灵潭到遇到漩涡中的水墙经历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羲华和九韶碰到了彼此救赎,而井焕孤零零一个人被冲进了小河沟。
井焕:“……”
这是命运吗?
就是命运吧。
“那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忽然,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九韶一句。
九韶眉间的阴郁更明显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嚯,他知道了你女扮男装的事儿,竟然没揍你?!”井焕不知道是真没头脑,还是脸厚心大,九韶那“不开心”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和羲华嬉皮笑脸。
羲华小心翼翼地看了九韶一眼,不知为何,她觉得近来自己对于九韶的关注有点过多了,你看,她都知道照顾他的心情了。
——应该是因为神魂互换吧,在他的身体里,多少会被他的情绪所触动、感染。她如此想当然到。
但有井焕这个天生便带着活跃气氛特质的货在,她顾不上心同所感,照着往常和他开玩笑:“他为何要揍我?不怕打坏了自己这身皮?”
“……”井焕:“我竟无言以对。”
良久后他豁然开朗道:“他可以自己打自己啊,这样不就落在了你身上?!”
羲华此时觉得他是真傻:“打在我身,痛在他心?”话一脱口,她登时觉得怪怪的,有那么点不可言喻的暧昧在其中,于是连忙找补道:“不会的,九韶为人最体恤入微,善解人意,他一定理解我的苦衷的。”
她不如此说还好,说了便有点急着撇清什么似的,九韶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似笑非笑地问:“体恤入微?善解人意?”
他冷哼一声,变脸比翻书还快,连声道:“既然到此时你还不知错,那我便来告诉你。”
“混淆神界视听,颠倒天帝血脉,此错一。”
“干扰帝位传承,动摇三界秩序,此错二。”
“继位后不思进取,致使天地失衡,神界内乱频发,此错三。”
“置个人好恶于黎民苍生之上,恣意妄为,我行我素,此错四。”
他说的如此郑重其事,仿佛是审判一般。
而他说一句,羲华脸上的笑容便减一分,到了最后,她目光冰冷,语气也淡漠下来。
“对,九韶大人说的都对,井统领!”
“……在。”
“九韶大人所言朕之四错,请井统领记录下来,待返回神界后,朕必据此亲下罪己诏,向神界诸族面缚舆榇,向黎民苍生负荆请罪!”
公事公办对吧?拆我的台对吧?好啊,成全你!
井焕觉得她气糊涂了,不由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消消气,来,先喝杯茶。”
他两头和稀泥,给羲华倒了茶,又过来埋怨九韶:“女孩子的心,能让你这样伤的?”
九韶也有点后悔,但他天生耿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嫉妒他俩的关系而放大了情绪,便只能别过脸去,耿着脖子,双唇紧抿,像是跟谁赌气似的。
井焕:“……”
可见有人不受待见,不是智慧欠缺,只是死鸭子嘴硬。
“呵!”羲华见此冷笑一声,将茶盏往桌上一摔,头撇向了相反的方向。
若是在别处,她早拍桌子走人了,而若她现在还是天帝,她非得叫侍从给他叉出去不可。
但偏偏是在此魔界地域,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魔宫女官的地盘上,他们若是内讧,也太难看了点。
气氛凝冰一般的冷寂下来,井焕最受不了这样,开口斡旋:“哎,我说你们怎么还认真起来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而……”
“你闭嘴!”
“都怪你!”
九韶和羲华异口同声道,说完,二人扭过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扭了回去。
井焕:“……我错了。”
羲华和九韶的冷战持续了一日一夜。
画扇颇为“好客”,特地打扫出了上好的客房,他们三人一人一间。
于是,自从到了魔界一直“形影不离”的二人第一次分开,彼此都有些不适应。
谁说眼不见心不烦的?
不得不说,依赖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仅仅几日,便改变了过去上千年的习惯。
于是,当魔界再度沉入暗夜之时,一向早早安眠的九韶破天荒地睡不着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一直回荡着白日的情形。
应该……应该是他做错了吧?不该一时冲动,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来。
奇怪了,明明他一向冷静自持,极少因为外事外物外……人而情绪失控,可今日是怎么了?
不,不是今日怎么了,是自从到了魔界以来,他便一直极为情绪化,尤其……尤其是在羲华的身边,他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会对她格外注意,会揣摩她的心思,还会如现在这般……想她。
“砰!”九韶猛地坐起来,不敢置信地想:我想她?我为何要想她?我难道对她……
不,不对,我们是兄弟啊。与她对井焕一样的兄弟。
但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质问他:“你真的,只把她当做你的兄弟吗?”
沉寂千年的心,蓦地烦躁起来。
这边他在对自己的心灵诘问,那边羲华可就比他直接多了。
——既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去寻个消遣。
羲华排解苦闷的消遣有且仅有一个——找人喝酒。
这个人以前是井焕,但如今,她挺想换一个人的。
但刚刚吵完架,现在就登门太跌份儿了,不是说冷战中,谁先低头,谁便输了吗?
可是,有点想他哎……
“唔——干什么呢,想他做什么,找虐!”羲华拍了拍自己的脸,拎着酒坛去敲隔壁井焕的门。
井焕也没睡,开玩笑,他作为一个能用双手将腐朽化神奇的艺术家,夜半三更正是灵感暴发之时,之前那些精美绝伦的裳裙都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问世的,岂有早睡之理?毕竟梦中那个周公又不会配合他,做他的衣裳架子。
虽然这里是魔界,他不方便“原形毕露”,亮出他那登峰造极的手艺来,但画个构思图还是可以的。
唔,这魔界的衣饰虽然颜色暗沉,样式倒是别致,他回想着连日来的所见所闻,给自己的新作增添了不少魔族气息。
“羲华若是在就好了,可以帮我参详参详。”井焕施法将笔上的颜料变成了银灰,一面细细勾着裙摆,一面自言自语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恰在此时,羲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快来开门。”
井焕虽然念叨她,但经过白日之事,他可有点不敢再见他俩,万一她一个心气不顺,又迁怒自己,哼,凭什么!
于是他隔着门扇大喊:“我睡了,有事明日请早!”
他肚子里有几条蛔虫羲华可太清楚了,闻言她也不磨叽,径直抬脚,“哐当”一声踹开了那“脆弱”的门。
这里要插一句,他们三人的房间是并排挨着的,九韶居中,井焕和羲华各住两边——挑房的时候九韶先下的手,懂了吧。
为此井焕对他此举颇为不齿——平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如今连个房间都要挑拣,难道是这魔界的风水不好,鬼迷了心窍不成?
如今羲华闹出这般大动静,尤其是她以九韶的身体发力,其后果不是一般的惨不忍睹可以形容。
总之,那两扇木门顷刻间碎成了渣渣,连带着墙皮也开裂出纵贯的裂缝,清冷的夜风顺势而入,将井焕的手稿吹飞了。
巨响回荡在小而精致的院落中,枝头栖息的夜鸦被惊起,扑棱棱炸了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