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韶操纵傀儡皮笑肉不笑地一牵唇,这个表情极得羲华本尊的神韵,应羿立刻了然,叹了口气。
“小弟,月漪年纪尚幼,孩童心性,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待过几日她冷静了,为兄让她给你赔罪。”
“羲华”脸色一冷:“年纪尚幼?我在她这个年纪,早已做了一千年天帝了。”
他主动把话茬向这里引,应羿自然乐见其成。
不错,九韶就是故意的,否则以这位六殿下这磨磨唧唧,不干不脆的架势,这酒喝到明天也入不了正题。
而花园那边,蝶绛和禹疆的茶席已经散了,被月漪这么一搅和,他们也无心再谈下去,只得告了罪,匆匆去看那个祸头子妹妹了。
九韶便回了拂月殿。
阆风阁中,应羿听了“羲华”这句抱怨,心中倒是对这个久未蒙面的弟弟生出几分赞赏来——方才他能八风不动,顶着满头的绿意和反咬一口的指责宠辱不惊,到了此两下无人之处才表达不满,倒是很给他这个哥哥面子了。
相比而言,他说的没错。月漪已经千岁,却任性妄为到这种地步,这丫头的确不堪匹配他这弟弟。
说到底,这魔界的公主个个粗鄙,哪个又堪匹配他们兄弟呢。
于是他哈哈一笑,很快改了口:“如若你当真将就她不得,那也无妨,好歹与她过上数年,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待时机成熟,兄长做主为你和离,如何?”
有了方才应对禹疆的经历,九韶心中一动——好机会,正好试探试探应羿这边。于是“羲华”一怔:“六哥做主?六哥不回神界了?唉,此事不劳烦六哥了,我找魔君裁度便好。”
应羿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回神界?我吗?”
他问的太直白迫切,全然不像是装的。“羲华”面露疑色:“莫非六哥不知道。啊,是我多言了。此事关乎两界协定,我这盆泼出来的水并不知晓内情,六哥还是找二哥与紫微帝君详询吧。”
这便是变相的肯定了。
应羿不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闻言大喜,给他杯子里满上,“来,干!”
此时,已经偷偷潜进来的羲华听了这段,也是一头雾水——九韶这是做什么,神魔两族做这场戏的协定是一换一,可没说要捎带上她这六哥啊。
应羿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他们二人之间的梁子几乎是她现在多少岁,便结了多少年。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若是她本尊受邀来喝这杯酒,她非得把酒劈头盖脸洒他一身。
她就是这么小气记仇的一个人!
虽然她被神界拿来做了交易,推进了这火坑——如今看来真是火坑,如此娇纵任性的公主她真是第一次见,委实突破了她认知的下限,若非九韶帮忙,替她瞒天过海,她大概早就把这魔界的天捅出个窟窿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对任凭凤族和鲲鹏一族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他们既已攫取了权柄,就不该对禹疆还有二心,若是任凭他们将应羿这条搅屎棍一并迎回神界,他之不臣之心必然会彰显无疑,看看,现在,他的狐狸尾巴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九韶啊九韶,你们凤族,究竟想做什么!
她本来都已经打算要离开魔界,就此逍遥了,但这一发现令她开始犹豫是否要多留一些时日,好好与九韶谈谈,抑或者,亲自现身对禹疆进行示警。
可还未等她拿定主意,回到拂月殿的九韶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与此同时,阆风阁中,替身傀儡体内的九韶的裂魂也发现了她的气息——全赖这具傀儡,可以令他与她相互感应。
傀儡那与常人无异的脸上顿时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侧头凝视起来 ,似乎忽然对上面的花纹产生了兴趣。
可他的视线越过了杯口,向她的方向看来。
深谙裂魂之术的羲华骤然反应过来,顿时心生懊恼——糟糕,竟然忘记了若想避开九韶,便千万不要靠近这具傀儡。
已经晚了。
傀儡的目光盯住了她,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隔着隐身的术法遥遥相对,浮现出了不同的神色。
羲华看懂了他的意思,恨恨地一咬牙,无声地对他点了点头。
于是,傀儡以手扶额,佯装困倦,向应羿告辞。
应羿虽然还想在他口中挖出更多的讯息,但此情此景不好勉强,只得唤了侍女过来带他去偏殿安置。
于是,在灰白的月光中,洞开的殿门一前一后走出了两双脚,幸亏她一直隐着身,否则此情此景不知道会不会吓死那个引路的小云雀妖。
离开阆风阁的羲华在”现在就跑等着被抓回去”和“乖乖回去”之间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后者。
九韶倒是对她吃的很透,此时正端坐在拂月殿中,等着她乖!乖!回!来!
隐身术是羲华唯一花力气好好修习过的法术,为的便是方便溜出去,所以若非九韶占了傀儡的便宜,方才不可能发现的了她。
——一直到她隐身立在拂月殿门口处之前,她都是这么认为的。谁知她刚在那里站定,殿门便被他拂袖振开,惊的两旁的神族侍卫脸色一变。
但很快,殿门再度合拢,侍卫们并不好奇不该知道的事,神色恢复如常。
羲华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卸下了隐身术,满脸堆笑,甜甜向他打了个招呼:“九韶,你回来啦。”
她越是讨好卖乖便越是心中有鬼,九韶懒得拆穿她,便招呼她过来,主动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当然,略过了禹疆和应羿的两方试探。
羲华听的一愣一愣的,觉得这比人间的话本子和皮影戏还要精彩,听完之后竟然还满脸的意犹未尽。
九韶这个实打实的“当事人”有些无奈——有时候真想看看她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吃自己的瓜吃的这般津津有味,她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变成了个笑话?
罢了,无论是今日这等闹剧,还是将来她所要面对的风雨,他都一力为她承担,必不让她再踽踽独行,再逃一次婚。
按照神魔两界的婚俗,婚仪要大办一个月,但新婚之夜闹成那个样子,神界的送婚使队多有不满,不过是碍于应羿的斡旋,才没发作出来。
于是,婚仪就此草草结束,禹疆与应羿两夫妇的回归一事提上了日程。
羲华懒得理会这些,如今尘埃落定,她本来就是要走的。但千年前,禹疆这位兄长对她与母妃还不错,得他多次出手回护。虽然她被迫经历这一切与他脱不开关系,但冤有头债有主,她天真地以为,二哥也是被神界那些汲汲营营的小人诓骗,才要回去接手神界那个烂摊子的。
在这桩瞒天过海的入赘闹剧中她从来不是不忿自己丢失了天帝的尊位,相反,她不忿的只是自己任人利用,而如今她阴错阳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算是皆大欢喜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自己圆满了,便希望别人也能圆圆满满,喜乐无忧。
于是,她难得地替二哥担忧起来,怕他重蹈自己的覆辙,被那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六族坑了。
思来想去,她既不能与九韶对质,又不愿冒险现身提示,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这个径,自然便是井焕。
孰料,井焕却成了应羿的座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