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羲华终于从冗长的一梦中醒来时,蓦地发现洞中戳了一尊冰雕,在夜空繁星下熠熠生辉。
“这是怎么了?”她望了望一旁打坐的九韶:“小孩子不懂事,你何必下如此重手惩罚?”
九韶闭着眼睛,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该让他受些磨炼。”
羲华有些不忍:“我以为,他跟着咱们折腾这一遭,够磨炼的了。”
九韶睁眼看向她,唇边有一抹意义不明的笑,道:“哦?那你再看看他。”说着,给她指了个方向。
羲华一看顿时语塞,片刻后才迟疑道:“不……不必如此吧?”
只见陵光的神魂已经离体,亦是满身冰渣,坐在一块石头上浑身发颤。照理若非重伤,神魂不受外力侵扰,但九韶道法高深,想令个这么小的毛孩子受此磨炼,又有何难。
九韶摇了摇头:“我是为了他好。这般幼小误食迷情之药,若非彻底洗练心神,恐有损心性,将来难成大器。”
“迷情之药?”羲华讶然,随即赞同道:“如此,是该好好洗练洗练。”
九韶有些迟疑,问道:“你不问这迷情之药从何而来?”
羲华笑笑:“我猜来自这洞中。”
九韶一脸“愿闻其详”的神色。
羲华侃侃而谈:“这小朱雀在丹穴山求学数年,凤族驯育雏鸟一贯严苛,自然不可能是他从山中寻来的。而他自从于山间遇到我之后便一路随行至此,除非他有本事在你我眼皮子底下隐身出去吃了什么,那他定然是在此处误食了什么药效奇异的仙草之类,必是在这洞中。”
“而这里,是你用神力撑出的一方秘境,对吧?否则你不可能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九韶点了点头,道:“你的洞察力一向不错。这里的确是昔年我所开辟,为的是寻一处安静之所,令我自省。”
羲华环顾四周,他们到此这般久了,她方才有心思细细查看此地,见到此处占地虽不广阔,目力可见四壁,但的确清幽安静,洞中除了穹顶和那漫天繁星有法术雕琢的痕迹外,并无其他过分的装点。
洞中野生了一些灵草仙株,羲华大多并不认得,视线便没过多停留于上。
“他这场洗练何时结束?”羲华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该走了。
这一会儿沉睡下来,她觉得好多了,胸口焦糊的皮肉正在缓慢再生。她正要问问何时可以将神躯互换回来,却见九韶神色凝重,仿佛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声音。
如今她在他的神躯之中,“借光”五感敏锐了不少,自然也很快听到了那嘈杂的声响。
难怪她会突然醒来,原来是直觉在向她示警。
“是来搜捕我们的?”她问,手脚很快,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连同那个布俑在内的软榻等等一应物事皆被她扫入了乾坤袋,递给了九韶:“给我收好。”
九韶点点头,指了一个方向:“你带朱雀先走,我断后。”
羲华一阵无力:“你断后和我断后有何区别?你父亲和长老们见到我的神躯,大概会更不留情面。”
九韶愣怔了片刻,点了点头。
羲华仍有心思调侃他:“此事怪我,是我这不灵光的脑子拖累你了。”
好家伙,借贬低自己来嘲讽他,这话九韶应也不是,不应不是。
“好!那就一起走。”九韶果断道。
他伸手解了陵光的冰封,将神魂一掌击回他的体内。
那冰坨子般的人形总算恢复了人气,陵光一个哆嗦,眨掉了眼睫上的冰渣,喊道:“唔,总算活过来了!”
见羲华和九韶一脸戒备,他正要开口问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何事,却被羲华一句话堵上了嘴:“你是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里?”
陵光一脸“根本不需选择”的果决:“我跟你们走!否则被凤君和长老们抓到,我一定会被遣回族中,被祖父吊起来打的。”
羲华竟然无法反驳,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风格了——为了你好,我们不吝于苦你心志。如今我郑重告诉你,为了你好,即便要挨这顿打,你也莫跟着我们了。”说完,不待他反驳,她干脆利落地用捆仙索将他绑了。
陵光出离地愤怒了——这都第几回了,他们俩不愧是一对“贤伉俪”,动不动就绑人、冻人!绑人的手法还惊人的一致,连这个结都打的一模一样。
他嚷嚷道:“凭什么?!!我是来帮你们的!你们居然恩将仇报,是怕我被打不死吗?!!”
羲华冲他摇了摇头:“唉,其实我也挺讨厌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擅作主张的。那我便将话对你说明白,以免你心怀怨怼,日后半夜画小人诅咒我们。”
她伸手帮他将捆进绳子里的头发拽了出来,一面整理一面和颜悦色道:“你留在此处最坏的后果不外乎是被朱雀神君打一顿,哎……别瞪我,你不会如何的。但若你跟我们走了,一顶归附叛逆的帽子你躲不了的,届时,朱雀神君可保你不住,神界也再无你容身之地,这可亏大了,不值得。”
陵光不服气,刚想开口反驳,已经被她下了禁言咒:“小孩子不许顶嘴!我再教你一个道理——你今天可是赚了,我轻易不传授别人神生哲理的。听好了,年少热血是好……唔唔!”
羲华发觉自己也被下了禁言咒,不由怒视九韶。
九韶淡淡道:“你那哲理,莫拿出来误导孩子了。咱们该走了。”说完,替她解了禁言。
羲华“哦”了一声,无视陵光满眼的惊奇,最后说了一句:“等凤族的人到了,你便说是你是为了追踪我们才到此处的,因为力所不敌所以才被绑了。至于之前种种,都是我胁迫你的……总之,别犯傻,把自己摘清楚。”
说完,她对九韶点了点头:“往哪里跑,带路吧。”
“等等!”陵光在心里呐喊:“你们俩为何这般怪异?还有,什么叫“你胁迫我”?你究竟是不是紫微帝君?”
可惜,哪怕他喊破了喉咙,他也发不出一个字。
待以阙翎长老为首的凤族长老率兵攻破此地结界时,只看到一个五花大绑的陵光。
阙翎长老一面派人四处搜寻,一面和墨冠长老亲自审问这只倒霉的小朱雀。
联想到上山路上他的异样,墨冠长老对来龙去脉心知肚明,当阙翎长老声色俱厉地呵斥陵光时,不免替他打了不少幌子。
陵光倒是践行了羲华的嘱咐——别犯傻,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咬死了就是一个误入,一个冤枉,外加一个委屈,且理由令人无可辩驳——那可是紫微帝君啊,凤族数万年以来的佼佼者,岂是他一只小小朱雀能拦得住的。
至于紫微帝君和那个女子逃去了哪里,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给他们指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向。
九韶带着羲华一路离开了丹穴山,此时距离羲华第一遭重返神界,已经过去了四日三夜。
至于离开神界后去往何方,羲华打心眼里不希望再与九韶一道。奈何“家里”还有个吃奶的娃娃,而眼下他们这种情形,想拆开都不行。
于是,百般不愿千般不喜,羲华带着九韶回到了云都承天殿。云头降下的前一刻,羲华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我换身之事,必得瞒着此间凡人。劳烦你配合。”
九韶自然没有二话,道:“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羲华有些烦躁:“凡人幼崽脆弱爱哭爱闹,你千万容忍,莫要对其着恼,也休要打骂。实在忍耐不住,交给晚娘便好。行不行?”
九韶莫名的心情不错,笑道:“怎么?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连对幼儿的耐心都吝啬的人?”
羲华瞪眼道:“那是你不知道一个这么小的娃有多粘人。若非有晚娘相帮,这月余来我大概连囫囵觉都睡不成一个,必得头晕脑胀,精神匮乏,更休提抽身来救你。”
九韶佯装受教:“小孩子都是这般的么?我倒第一回听说。这样吧,听说幼儿明悟,我虽然此时用了你的躯壳,终究是行动有异,怕他看出端倪。回去后你与我一道照顾阿弥,如何?”
羲华想了想,觉得有理,不免嘀咕道:“男人都是如此,到底不是亲自生的,哪里能生出千般的容忍,万般的耐心。罢了,就依你。不过我需得替你这壳子寻个身份,方不惹旁人起疑。”
九韶目的达成,心中偷笑,面上却忍住不发,道:“听闻承天殿的天女娘娘座下神官上百,最亲近的便是神官长。便让我这神躯顶了这个职,可好?”
谁料羲华却摇了摇头:“此任神官之长颜慈并无过错,罢黜他定引来非议。这样吧,我便受些委屈,做个天女娘娘身畔跟班,你意下如何?”
九韶深深蹙起了眉头:“跟班?日间随侍左右,入更门外守夜……的那种?”
羲华:“没错,怎么,你不愿意?怕委屈了你这尊贵的帝君之躯?”
“哪里哪里,我是怕委屈了你。”九韶展颜,笑容狡黠。
羲华:总觉得跳了个什么千年大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