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愣愣地摸着自己光洁如初的额头,那里的皮肤甚至比之前还要细腻几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不仅治愈了伤口,更像一股清泉,洗涤了他连日来积攒的疲惫。
就连困扰自己许久的胃痛,似乎都不见了。
那种从身体深处涌出的轻松感,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这是……”
韦伯张了张嘴,原本想斥责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治疗魔术,从简单的止血咒到复杂的器官再生仪式,但如此纯粹、温和,效果却又立竿见影,甚至连精神疲劳和旧疾都能一并抚平的治愈术式,简直闻所未闻。
“说了是补偿嘛。”
陈羽收回马符咒,随手将那颗恢复了活力的卷心菜抛了抛。
卷心菜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乖巧地趴在他的掌心。
“看,它已经知道错了。”
陈羽笑嘻嘻地说道。
韦伯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刚刚消下去的红色似乎又有回升的迹象。
被一颗卷心菜打倒,然后再被敌人用不知名的奇迹治好……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羞愤,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领。
“……多谢了。”
韦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语气生硬得像是两块铁板在摩擦。
作为一名君主,最基本的风度还是要有的。
“不客气。”
陈羽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道谢,然后把手中的卷心菜再次抛给了格蕾。
少女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像一尊精致的雕塑,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
但陈羽能感觉到,那道好奇、探究,又带着一丝敬畏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见到格蕾接住那颗暴力的卷心菜后,韦伯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再被一颗卷心菜打一顿。
虽然陈羽让他颜面尽失,但自己还是要展现出东道主的风范。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深夜,“陈羽,你应该是第一次来伦敦吧?要是没地方住的话,先来我这将就一晚好了。”
“至于这颗卷心菜,先放在这里好了。”
韦伯从书桌里掏出一个铁球,迅速延展形成一个笼子。
让格蕾把这颗暴力的卷心菜放进笼子里。
陈羽对此无所谓,住哪里都是住。
反倒是对这位时钟塔君主的住所,生出了一点点好奇。
想来应该多少有点意思。
“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到陈羽答应,韦伯率先迈开脚步,朝着办公室外走去。
“老师,您的外套。”
格蕾把卷心菜放进笼子里后,连忙跟上将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大衣取下,在他开门时,体贴地递上前,帮他披在肩上。
陈羽耸了耸肩,也跟了上去。
三人走出办公室,踏入时钟塔那古老而幽静的长廊。
冰冷的石制地面回荡着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墙壁上镶嵌的魔力灯散发着永不熄灭的幽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沿途遇到的魔术师,无论是在匆匆赶路,还是在低声交谈,看到韦伯的身影时,无一不立刻停下脚步,靠墙肃立,恭敬地躬身行礼。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阁下。”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敬畏。
韦伯只是微微颔首回应,脸上维持着君主应有的威严与疏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格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兜帽下的视线却控制不住地,时不时地飘向走在另一侧的陈羽。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起来和老师像是同一时代的朋友,喜欢开一些让老师头痛的玩笑,但外表也太年轻了吧?
能随手变出既可以吃又能防卫的活化植物,又能拿出那种治愈道具,还对自己讨厌的那个人似乎有所了解。
更重要的是,格蕾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曾经触摸过与“亚德”相似的东西。
亚德是她从家乡继承而来的,会自己思考和说话的魔术礼装,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伙伴。
当三人穿过那层笼罩在时钟塔周围的、无形的认知隔离结界时,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注入了鲜活的色彩。
属于伦敦夜晚的喧嚣,扑面而来。
油腻的炸鱼与薯条的气味,混合着双层巴士排放的尾气,形成一种独特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味道。
穿着风衣的绅士与围着丝巾的淑女在街边漫步,孩子们吵吵嚷嚷地追逐打闹,而后被父母拉上即将发车的公车……
这一切,都与结界内那个肃穆、森严的魔术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呼……”
韦伯长出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雪茄和火机,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就是伦敦的夜晚啊,和想象中的差不多。”
陈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远处的泰晤士河上。
河水在两岸建筑的灯光与夜色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宛如一条流淌着无数碎钻的星河。
“别看了,跟我来。”
韦伯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烟雾迅速被晚风吹散。
他率先向南边的伦敦桥走去。
踏上伊丽莎白二世建造的现代桥梁,穿过之后,脚下的街区气氛陡然一变。
衣着光鲜、步履悠闲的观光客几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肤色各异、行色匆匆的劳工阶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河水的潮湿与建筑的陈旧混合的气味,街道两旁的建筑也显得更加破败,墙壁上涂抹着潦草的涂鸦。
用韦伯的话来说,就是这里的治安明显恶化了。
他领着两人,从一座肮脏的红砖高架桥下穿过,桥上火车驶过时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震得灰尘簌簌下落。
进入德鲁伊街,韦伯像是对这里无比熟悉般,不经意地转进一条地图上都未必标注的岔路,周围的人踪便彻底断绝了。
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潮湿的地面上回响,被两边高墙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巷子深处堆积着垃圾,散发着腐败的酸臭味。
“到了,就是那里。”
韦伯停下脚步,朝着巷子深处的一栋建筑抬了抬下巴。
一栋红棕色的老旧公寓映入眼帘,它像一个沉默的、行将就木的巨人,在夜色中静静矗立。
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纠缠的爬山虎和茂盛的杂草,几乎要将整栋建筑吞噬。
有好几处窗户的玻璃已经碎裂,露出黑洞洞的豁口,有些则用颜色深浅不一的木板草草地钉了起来。
生锈的防火梯歪歪扭扭地挂在墙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我说……韦伯,”陈羽嘴角抽了抽,“你确定这地方能住人?我怎么感觉它随时都会塌掉?”
似乎霍尔德孤儿院都比这里看起来要好上不少。
韦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这栋公寓虽然看起来老旧,质量确是合格的。对魔术师来说,它是附近性价比最高的住所了。”
“这里天然形成了一道认知结界,普通人就算从门口经过,也会下意识地忽略它的存在。我们住在这里,不用担心被普通人打扰。”
“正因如此,对那些手头拮据的魔术师来说,这里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之一。”
韦伯推开吱呀作响的玄关大门。
公寓的大厅倒是出乎意料的宽敞,挑高的天花板中央,悬挂着一座巨大的螺旋楼梯,通往二楼和三楼。
大厅旁边是管理员室,一个小小的窗口后面,能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陷在一张宽大的摇椅里,随着摇椅的轻晃,发出细微而均匀的鼾声。
看到这一幕,韦伯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
“这所公寓允许他人自由出入,但规矩上不允许留宿过夜。”
韦伯一边踮着脚尖快步走向楼梯,一边压着嗓子解释道,脚步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管理员老太太平时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认死理,是那种恪守了上百年规矩的老派人物。要是被她发现,虽然看在我的面子上,最后还是会让你住下,但免不了要被她絮絮叨叨念上大半天,从时钟塔的纪律讲到年轻人的礼仪。”
“你的面子?”
陈羽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韦伯的脚步在楼梯拐角处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自嘲与无奈的复杂神色。
“这栋公寓,算是埃尔梅罗派系的财产。但……我不太想太过依靠家族的资产。”
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固执,“我甚至每个月都在按时在这里付房租,美其名曰‘偿还埃尔梅罗的债务’。”
“我那个义妹没少吐槽我这种行为,”他继续说道,提起莱妮丝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头疼又无可奈何的纵容,“她说这就像是妄图每月从撒哈拉沙漠里用手捧走一捧沙子,来清除整个沙漠一样,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满足。”
陈羽的好奇心更盛了:“那埃尔梅罗派系欠了多少?”
“就算不带利息,也大概有几个亿英镑吧,听小莱妮丝说,足够拍好几部好莱坞特效大片了。”
“你一个月租金多少?”
“一百五十英镑。”
“那你妹说的确实对。”
陈羽十分诚恳地表示了赞同。
他心算了一下,就算埃尔梅罗派系只欠了一个亿,按照韦伯这种愚公移山式的还款方法,恐怕要从河姆渡人开始烧陶器的时候一直还到现代社会信息爆炸。
真是个固执又别扭的男人。
难怪他的那个义妹会那样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