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瞧着父亲这阵仗,莫说只有他们几个不可能,连着小辈,几个哥儿,连着二弟家庶出的小女儿,也带上。
对了,还有裴秋雨与李姨娘,也在门外候着。
作甚?
这么多人,她哪里还能与母亲叙旧?
想到这里,马上哽咽道,“父亲,这一下子去这般多的人,可会吓着母亲?”
话音刚起,裴渐就侧首看来。
他清瘦面颊上,表情不温不火。
“芸娘之意,又不愿意惊扰你母亲了?”
“父亲——”
裴秋芸连忙起身,“父亲误会女儿之意,只是一家老小,都涌入小佛堂,只怕——,只怕——”
“如若你母亲有心,也该是十分想念尔等。”
裴渐摆手,示意众人跟从,“孩子们跟前,你们几个妇人家的,小心行事。”
这话,意在警告。
裴秋芸一腔孝心,差点分崩离析,碎成渣。
可到这一步,也不能再言说旁的,只能跟着裴渐的步伐,往小佛堂走去。
一路上,疾风暴雪。
众人走得艰难,裴秋芸几次差点摔倒,越发生了委屈,“父亲,这等寒冷天气,母亲一人独居佛堂……”
“佛堂本就是她往日起居之地,芸娘离家太久,早不知你母亲习性。”
她害人诸多,不吃斋念佛,估计也害怕死了下地狱。
这等的话,众人心中有数。
裴秋芸欲要再说两句,譬如搬到回头,享一番儿孙绕膝的福分,可搀扶着她的萧引秀,登时紧紧握住她的手。
嗯?
萧引秀轻轻摇首,眼神里全是不可急躁。
裴秋芸叹口气,再度咽下这等的不甘。
小佛堂外,原本种植的灌木青松,这会儿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冬雪犹如鹅毛般大小, 扑簌簌的往下落,几乎阻隔了众人视线。
到了门口,早已得到信儿的几个嬷嬷,已开门出来迎接。
“老奴见过老爷。”
说完,让开身子,“老爷,老夫人适才用完饭,本要歇下,听得说老爷欲要来探望,也就缓了这小憩之时,此刻正在屋内,等候老爷。”
裴渐微微颔首,“近些时日,她身子如何?”
老嬷嬷淡淡一笑,“老夫人寝食顺遂,心境平和,哪怕连日的寒天,老夫人的身子比去岁还扎实,不曾着凉呢。”
萧引秀一听,心中立时觉得不妙。
不时都传说姑母身子不适,还请了大夫,进进出出这小佛堂好些次呢……
这会儿空口白牙的,怎地敢糊弄老爷?
萧引秀是不信这嬷嬷说辞,待一干人跟随裴渐迈入正房时, 浓厚的檀香味儿扑面而来。
宋观舟走在后头,都差点被这味儿给冲了一激灵。
屋内不大,丫鬟婆子们,都被拦在门外,齐悦娘看着顿了一下的宋观舟,低声说道,“小心门槛。”
呃……
宋观舟俯首,看到小孩儿膝盖高的门槛,轻轻一笑,“多谢嫂子提点,不然差点就绊住脚了。”
说实话,这佛堂之中,宋观舟还真是头一次来。
上次也只在外头的鸳鸯井里游了个水,不曾入内,时隔大半年,故地重游,早已物是人非。
大肚鸳鸯井,早已填平。
芳姨娘主仆的阴魂缠着她的梦境好些时日,不知可会来这佛堂里,寻凶手麻烦。
当绕过屏风,来到内屋,宋观舟抬眼从人群之中看去,就觉得这世间……
兴许没有报应二字。
老夫人,还是那个老夫人。
除却依然是满脸刻薄尖利之外,竟是比从前胖了,一身宝蓝锦衣,头上仍是簪钗带花,原本还有许多皱纹的面庞,因为长胖,竟然看着年轻了几岁。
即便被囚禁,她也妆扮得像个贵夫人。
此刻,坐在炕床上,手持佛珠,闭目念经。
裴秋芸跟着裴渐刚绕过屏风,再是忍不住,扑上去就跪在炕床跟前,“母亲,芸娘来晚了。”
说完,伏在膝上,失声痛哭。
萧引秀也跟在旁侧,掏出软帕拭泪,姑母……,还活着!
众人欲要行礼,也被裴秋芸这一哭诉,只能暂缓,落在身后的宋观舟,眯着眼看着老萧氏的一举一动。
自家女儿跪到跟前,萧老夫人却不为所动,任凭裴秋芸哭喊了许久,方才慢慢睁开双目,“芸娘,你是今儿才回来的?”
不!
裴秋芸仰起脸来,“女儿入京已有月余,只听得说母亲清修,遂不敢叨扰……”
话音到后头,泣不成声。
“为何今日才来探我?”
一句话,说得众人沉默,裴秋芸低声说道,“母亲,女儿万般思念您老人家……”
如何不想来看,她入京的目的,其中之一就是拯救母亲于水火之中。
可是——
身后官帽椅上,端坐着的才是镇国公府的天。
裴渐冷眼瞧着这一切,倒也没多言。
一时的沉默,竟有几分天伦之乐的场景。
趁着这间隙,齐悦娘、萧引秀引着大伙儿,方才到跟前,一一行礼,老萧氏目光迟钝,瞧着大儿媳、侄女、庶出的姑娘挨个到跟前请安。
小的一辈,钦哥儿带头,站在后面等着给祖母请安。
她放眼看去,扫视众人,最后落到宋观舟头上,冷不丁问道,“宋氏,你可有身孕了?”
嚯!
宋观舟一听这话,顿生厌烦。
这老太太,真是半分不装啊,好歹你亲女儿多年不曾见面,跪在跟前,哭成泪人,你不为所动也就罢了,还想着来找我的不是。
她刚问完,莫说裴秋芸呆愣住,就是裴渐,也侧首看来。
宋观舟倒也从容,屈膝回话,“得亏母亲吃斋念佛,为孩儿们祈福,如今儿媳与四郎身子大好,来年定然就能怀揣麟儿。”
噗!
若不是时机不对,齐悦娘差点笑出声来, 萧引秀也被宋观舟这恬不知耻的话语, 惊得回头,却看到宋观舟满面认真。
人才!
真正的人才!
她明明不能生养,还能顺口胡说,就这本事,难怪老四被迷得神魂颠倒。
可惜,老萧氏眼光毒辣,也得张大夫传信,知晓这宋氏压根儿就难以受孕。
她哼笑道,“信口雌黄,成亲三载,未能有孕!”
哼!
老萧氏忽地转头,直勾勾盯着裴渐,“老爷嫌我无能,怎地也不管管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