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加的身影，如同一滴墨水，彻底融入了那片名为“虚无”的黑暗画布，没有留下一丝涟漪。
他所带来的，那种足以让宇宙都感到寒冷的哲学，仿佛一阵穿透灵魂的阴风，吹过，便了无痕迹。
但风过，总会留下些什么。
比如，那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树，和那些在风中瑟瑟发抖，却依然紧紧抱住树干不放的人。
此时此刻，金牛宫的废墟之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子复杂的味道，有金阳魔气被引爆后的焦糊味，有欲望之火燎过大地的硫磺味，有众人血汗的咸腥味，甚至，如果你仔细去闻，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锅包肉被炸过火的，那种酸甜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奇特香气。
一切都结束了，又像是什么都才刚刚开始。
幸存下来的人，像一群刚从滚筒洗衣机里被甩干的衣服，一个个七扭八歪地瘫在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都别动，保持这个姿势，我给你们上个bUFF。”
闻媛的声音，是这片死寂中第一缕带着暖意的声音。
她挣扎着盘膝坐起，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刚从复印机里出来的A4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双手缓缓抬起，一圈柔和的，像是清晨第一缕阳光化开的薄雾般的光环，从她身上扩散开来。
〖复原光环〗。
光环所过之处，就好像给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一键开启了美颜滤镜加岁月静好模式。
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断裂的骨骼在咔咔作响地自动复位，消耗一空的体力和精神力，就像是被插上了快充的手机电池，电量条以一种不讲道理的速度往上涨。
商大灰第一个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一阵炒豆子般的爆响。
“得劲儿！媛妹子这手艺，比咱城北那嘎达最好的正骨大夫都来劲儿！”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所有人都从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里给吼醒了。
众人陆陆续续地站起来，感受着体内重新充盈的力量，一时间，竟有些恍如隔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闻乐，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算盘，小手在上面噼里啪啦一顿狂打。
片刻之后，闻乐开始宣布计算结果：
“本场战斗数据分析报告已生成。”闻乐面无表情地宣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金牛宫攻坚战，个人贡献值排名（mVp）……第一名：姜白龙。综合评分9.9，评语：以身为焰，燃尽苍穹，虽死犹荣，致敬英雄。”
闻乐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
那颗取代了金牛座的，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天龙座】，仿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第二名：商大灰。”闻乐继续念道，“综合评分9.2，评语：一力降十会，一斧破万法。在花里胡哨的魔法面前，纯粹的物理输出，永远是爹。建议：少吃点，脑子里的脂肪再多，就挤占思考的空间了。”
商大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俺寻思俺这脑子也妹有啥空间可以挤占了。”
众人被他逗得，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沉重的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
“第三名：商燕燕。综合评分9.1，评语：奇思妙想，总能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给敌人来一记背刺。‘锅包肉’战术，堪称本年度地狱厨房最佳创意菜。她的存在证明了，女人的智慧，和她们的购物清单一样，深不可测。”
商燕燕没有笑，她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那个【龙口酒瓶】，仿佛在告诉那个远在天边的男人，你听，他们都在夸我呢。
闻乐接着往下说：“团队贡献排名。第一名：商家三人组，姜白龙，商大灰，商燕燕。评语：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来自于家庭。他们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以及‘小姨子有难，姐夫必须玩儿命’。”
“第二名：龚沈井五人组。龚卫，龚赞，沈狐，沈莹莹，井星。评语：一个负责输出，一个负责搞笑，一个负责貌美如花，一个负责喊666，还有一个负责在大家快要团灭的时候，讲两句谁也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道理。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是标准的五人开黑阵容。”
“第三名：金蓝青三人组。毛金，方蓝，常青。评语：存在感不强，但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像极了你上学时班里那些闷声发大财的学霸，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到考试就吓你一跳。”
……
闻乐念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份用现代网游术语写成的战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又像一团裹着笑话的火。
它用一种最不正经的方式，记录了一场最残酷的牺牲和最悲壮的胜利。
让人想笑，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行了，都别愣着了。”礼铁祝拍了拍手，打破了沉默，“把手机都掏出来，充电宝都共享一下，电量充满。然后……把小奴拉进咱们的群里。”
众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礼铁祝的意思。
很快，那个刚进十二魔窟之前的微信群里，弹出了一条系统消息。
【“此生不负白龙恩”加入了群聊。】
姜小奴看着这个自己刚刚改好的，有些滚烫的微信名，手指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地，向上滑动着聊天记录。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叫【永远的芯队长】的灰色头像，那是第一魔窟白羊宫之战里，为了拯救所有人而牺牲的沈芯。
她还看到了那个刚刚变灰的，叫【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头像，那是她的哥哥，姜白龙。
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头像还在群里发着各种不着调的表情包，还在艾特所有人，吹嘘自己新搞到的好酒。
而现在，他和其他几个牺牲的队友一样，变成了一块冰冷的，永远不会再亮起的灰色方块。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旅途的代价。
一瞬间，巨大的悲伤再次攫住了姜小奴的心脏。
就在这时，群里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商大灰发的，他那粗壮的手指，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笨拙地敲打着。
【@此生不负白龙恩 妹子，别怕，有哥呢。以后俺就是你亲哥。】
紧接着，是商燕燕。
她没有说话，只是发了一个表情。
是一个小人，举着一个大大的酒瓶，正在对月独酌。
然后，是沈狐，是龚卫，是井星，是所有人……
【@此生不负白龙恩 以后我罩你。——狐仙姐姐】
【@此生不负白龙恩 小奴妹子，以后想吃啥喝啥，跟哥说，哥给你整！——你无所不能的龚卫哥】
【@此生不负白龙恩 弟妹，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说，悲伤是一种无法规避的正常情绪，但沉溺于悲伤，则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我的意思是……节哀。——井星】
……
一条条消息，像一团团小小的，温暖的火苗，在姜小奴那片冰冷的，被悲伤淹没的世界里，亮了起来。
她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但这一次，她的眼泪，是热的。
礼铁祝收起手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个白羊宫，折了芯队长。
一个金牛宫，没了白龙兄弟。
这该死的十二魔窟，就像一个无情的收费站，每一关，都要用他们最珍贵的同伴的命，去支付通行的费用。
下一个魔窟呢？又会是谁？
他不敢想。
想下去，那份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勇气，就会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个精光。
“收拾东西，准备上路。”礼铁祝的声音有些沙哑。
众人默默地开始整理行装，掩埋战斗的痕迹。
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都背负着什么。
商燕燕将那个【龙口酒瓶】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像挂着一枚军功章一样，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她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身姿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
她的背影，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丈夫呵护的小女人，而像一杆被风雪压弯过，却重新挺直了腰杆的标枪。
那份悲伤，没有压垮她，反而变成了她身体里最坚硬的骨头。
商大灰扛着他的开山神斧，默默地跟在商燕燕身后半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既是哥哥对妹妹的守护，也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临终托付的，最笨拙，也最庄重的承诺。
他要替那个爱喝酒的兄弟，护好他最爱的女人，走完这剩下的，不知道还有多长的路。
礼铁祝看着这支沉默却坚韧的队伍，看着每一个人。
他看到，沈狐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大小姐的娇纵，多了几分战士的冷冽。
他看到，龚卫的脸上，那份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属于成年人的担当。
他看到，井星不再随时随地都想跟人辩论宇宙的终极真理，他只是安静地走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智慧，都沉淀到脚下的每一步里。
每个人，都背负着伤痛。
每个人，也都因为这份伤痛，而变得更加强大。
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战，不再是为了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而战。
他们是为了所有逝去的人，和所有还活着的人而战。
是为了芯队长的牺牲，是为了姜白龙的无悔，是为了那些灰色的头像，和那些温暖的承诺。
通往下一个魔窟的道路，在前方无尽地延伸，像一条通往未知的，漆黑的隧道。
谁也不知道，隧道的尽头，是黎明，还是另一场更深沉的黑暗。
但他们知道。
只要他们还走在一起。
只要天上那颗名为【天龙座】的星星，还在夜空中闪耀。
那颗星，就像是姜白龙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在对他们说：
“哥们儿，别怂，往前走，我在前边……给你们占好座儿了。”
他们就总能，一步一步地，走向下一个黎明。
礼铁祝走到商大灰身边，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
“大灰，以后，你就是咱们队伍的‘龙’了。”
商大灰愣了一下，没明白。
“啥龙？”
“背负着龙的男人。”礼铁祝看着前方商燕燕的背影，轻声说道，“你背着他的牵挂，背着他的责任，你就是他的延续。我们所有人，都是。”
商大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扛紧了肩上的巨斧，瓮声瓮气地对着身边的姜小奴喊了一句。
“媳妇，累不？累了俺背你。”
姜小奴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看他。
“不累。”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稳，“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