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双眼像原始森林中未被人类涉及的一汪潭水,清澈透亮,带着超脱凡尘纯真。
“时淮不喜欢废柴纲吗?”
蓝波其实早就想去找沢田纲吉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时淮脸上的笑,就会忍不住劝自己:
再等一会儿。
他很少会有这样矛盾的时候,所以每一次产生这种矛盾的想法时,他都会记得很清楚。
第一次,他因为首领忧伤而殷切的目光,放弃了继续待在家里的想法。
第二次,他因为沢田奈奈抱怨阿纲最近总是受伤,接受了那半枚难看的指环。
第三次,他因为沢田纲吉发自内心的担忧和愧疚,踏上了令他感到疼痛难忍的战场。
这些选择无一不与他最初的任性背道而驰。
因为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他才会放弃自己原本的想法,顺从他人。
蓝波无师自通地理解了那些时刻。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时淮,言语中夹杂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如果蓝波大人以后都不去找阿纲了,时淮会开心吗?”
时淮没想到蓝波会问这样的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沉默便在蓝波眼中变成了肯定。
他也可以像之前的三次一样,收敛起自己的任性。
蓝波肉眼可见的低落:“蓝波大人可以帮你教训阿纲。”
但他还是想去找阿纲。
“把他抓过来每天都打一顿。”
想每天都能见到阿纲。
“打到时淮觉得开心为止。”
不止阿纲,他想每天都能见到时淮和大家,所有人一个不落。
时淮垂下眼眸,视线从那抹活水移动到写有“蠢牛”字样的牛角上。
他抱着蓝波,脚下方向一转:“走,我们去找兔子纲。”
某一刻,他曾生出过让蓝波远离黑手党的想法,但那也只是某一刻罢了。
他不能剥夺蓝波选择的权利。
时淮伸出一只手,揉了揉蓝波蓬松的头发:“我不讨厌沢田纲吉。”
“蓝波大人不讨厌的,我都不讨厌。”
之所以会有远离的想法,也只是因为懂事孩子值得被心疼。
在他这里,不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放在蓝波头顶的手一转,像变魔术般变出一颗糖。
那是他拜托店长按照蓝波的口味特意制作的糖果,蓝波怎么吃都不会坏牙。
他甚至专门向店长要了配方,偶尔也会自己动手做一些。
蓝波大人的糖管够。
看到蓝波接过糖果后开心的模样,时淮也忍不住笑了笑。
只是嘴角才扬起微弱的弧度,蓝波就又抬头看向时淮。
时淮还以为他没吃够,刚想接着投喂,脖子就被蓝波紧紧抱住:“蓝波大人带你去找阿纲!”
头顶有阴影笼罩而下,时淮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瞳孔瞬间放大。
他连忙抱紧蓝波。
嘭——
紫色的烟雾散去,身着奶牛纹衬衫的少年扫视一圈,没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唔……游乐园?”
……
“咳咳……”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火药味,时淮忍不住捂上鼻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入十年火箭筒。
想到会和十年后的自己调换,时淮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空空如也。
时淮心下一紧,环顾四周,视线都被紫色遮挡。
“哇啊啊啊时淮快救蓝波大人下来!”
听到蓝波声音的一瞬间,时淮再也顾不上警惕,眨眼便朝闹出动静的方向弹飞出去。
拎着糟心小奶牛的人还来不及骂一声“蠢牛”就被身后阴冷的杀意激得汗毛耸立。
利刃划破空气,带起一缕寒光袭向脖颈。
那人只能先护着蓝波远离烟雾的范围。
“啧,你这蠢牛……”男子拎着甩了甩手上的蓝波,沉着脸道,“惹了什么麻烦的东西过来?”
蓝波一脚踹在人脸上:“要你管!臭章鱼!”
毫无防备地被踢了一脚,男子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你个蠢牛……”
蓝波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随后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开嘴大喊:“小弟!!!”
又是一道破空声,男子来不及抓住蓝波,就被同样阴着脸的时淮一剑砍向手腕。
男子堪堪收回手,就见一把银灰的剑横在他与蓝波中间,耳边传来森然的声音。
“你要对蓝波大人做什么?”
时淮抬眼,淡淡瞥了一眼面前的人。
银发碧眼,穿了一身还算体面的黑西装,酒红色的衬衣领口因为没有领带的束缚而显得松松垮垮。
哦,是成年体的忠犬君。
不知道除了个头,还有没有别的长进。
时淮勾起嘴角,隐约露出几分恶劣:“臭章鱼。”
狱寺隼人,或者说十年后的狱寺隼人当即一脸黑线:“你说什么?臭小矮子?”
他目光不善地盯着时淮,又看了一眼躲在时淮小腿后面朝他做鬼脸的蓝波。
狱寺隼人啧了一声:“你个蠢牛分的清好坏吗?就往人身后躲。”
不过到底是没再动手。
“狱寺。”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三人的视线同时被那道声音所吸引。
狱寺隼人首当其冲,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来人身前。
他尊敬地低下头:“十代目。”
时淮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目光跨过天台边缘的栏杆,落在下面花园的一角。
那里有一片明艳的黄色蔷薇。
这里到处充斥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意大利的彭格列总部,在十年后也依旧如同巨兽般屹立不倒。
“蓝波。”沢田纲吉对着时淮脚边的小奶牛招招手。
“阿纲!”
抱着他小腿的蓝波在听到那人柔和的呼唤后,蹦蹦跳跳地蹿了出去。
时淮的视线也因此被拉了回来。
在里世界浸染的十年里,眼前人的脸上青涩褪去,留下的只有游刃有余的柔和。
还有一点点不可忽视的威严。
即使怀里抱着毫无形象的蓝波,脸上挂着无奈和笑意,也不会再让人觉得他好欺负。
沢田纲吉见时淮终于看向自己,这才微微一笑。
刚欲说出的你好在舌尖转了一圈,出口便成了顺应直觉得的呼唤:“时淮。”
他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时淮,但又无比肯定眼前的少年就是小蓝波无数次向他们提起的时淮。
况且,比起一句干巴巴的你好,时淮这个名字或许更能让眼前的少年开心。
果然,少年原本淡然的双眼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轻微波动。
他一改之前的冷淡,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怎么,宴会才刚开始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时淮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戏谑,沢田纲吉甚至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像里包恩一样很自然地蹦出一句“蠢纲”或者别的奇怪的称呼。
可惜,时淮很有分寸的把到嘴的“兔子纲”咽了回去。
透过沢田纲吉的目光,时淮很清楚这个十年后的沢田纲吉并不认识自己。
想到这里,时淮又兴致缺缺地朝他摆了摆手:“就算把工作都甩给下属,首领也还是有首领要做的事,去吧去吧。”
沢田纲吉看着倚着栏杆的时淮,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抱着蓝波,同时淮一样靠在栏杆旁。
顺着时淮的视线,他也看到了花园角落里的那片黄蔷薇。
“据说它们曾见证了彭格列的诞生。”
这是他与九代闲聊时知道的。
时淮无聊地移开视线:“我会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五分钟过去,蓝波你可以带走。”
沢田纲吉能感觉到怀里的蓝波在听到时淮叫他名字时顿了一下,不由得再次正视起身旁的少年。
就在刚才,狱寺隼人就如时淮所说的那般,被他拜托去应付那些烦人的交涉了。
比起下面宴会厅里需要应付的人,他现在更好奇这个之前只存在于小蓝波口中的小弟。
时淮似乎对这里,或者说曾经的这里很了解,就连彭格列定时举办的宴会传统也一清二楚。
在日本长大的高中生再怎么见多识广,也不该知道这些。
一直注视着花园的时淮终于将视线转向一旁。
看着沢田纲吉眼底的怀疑,他非但没有流露出不悦,反而夸了一句:“不错。”
比十年前的蠢兔子聪明多了。
蓝波舒服地坐在沢田纲吉怀里,看了看沢田纲吉,又看了看明显兴致不高的时淮。
“时淮。”蓝波碧绿的双眼就那么望着时淮,“你不开心吗?”
时淮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低下头:“没有。”
他不明白,这次他什么都没做,蓝波的话题怎么还能绕回到这里。
于是时淮只能俯下身,耐心地开导着蓝波:“只要看到蓝波大人,我就会很开心。”
“可是时淮刚刚让阿纲带着蓝波大人走。”
“那是因为我觉得蓝波大人跟着不会有危险。”
沢田纲吉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勾着嘴角将蓝波抱得更低了一点。
耐心哄蓝波的时淮也在不知不觉间将身体又往下俯了一点。
怕时淮弯着腰太累,沢田纲吉又默默把蓝波举高了一点。
只是眼底的笑意总也忍不住地往外溢。
“你不是喜欢阿纲吗?为什么不让阿纲留下来陪着我们?”蓝波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反观时淮,被蓝波一句话呛得发不出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兔子纲了?”时淮抬眼刮了一下笑眯眯的沢田纲吉。
别以为他刚刚没察觉到他在玩。
沢田纲吉挑了下眉。
兔子纲?
蓝波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刚刚,你还说了要带蓝波大人来找阿纲,蓝波大人大人有大量先带你过来了。”
时淮微笑。
小孩子都是拥有纯净心灵的天使,小孩子能有什么错呢?
时淮微笑着,慢慢直起腰。
抱着蓝波的沢田纲吉只感觉脚底生起一股凉意。
他抱着蓝波后退一步:“那个,时淮啊……”
“怎么了吗?”时淮笑眯眯的抚上剑柄 “纲君。”
莫名的,沢田纲吉下意识想发出一声兔子叫,想到时淮给他取得外号,他又忍住了。
只见他把嘴角往下一压,耷拉着眼皮,看上去忧伤极了。
他嗫嚅着低下头:“蓝波……”
蓝波直接扭头看向时淮:“时淮真的不喜欢阿纲吗?”
时淮:……?
“我……”时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沢田纲吉,“他……”
这狗东西怎么这么熟练?
显然,十年后的沢田纲吉也知道了小蓝波对那些会装委屈求哄的恶毒大人没办法,并且熟练犯案很多次了。
沢田纲吉吧眨着棕色的大眼睛眼,无辜中带着几分讶然。
换作以往,蓝波见了他这副模样早就一个手榴弹丢出去了。
像这样小心翼翼地询问对方还是第一次见。
恰好蓝波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很克制时淮。
时淮身上的气质肉眼可见安静下来。
“喜欢。”他说。
虽然知道这是哄蓝波的说辞,但站在对面是沢田纲吉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
时淮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懵懂的蓝波。
“只要蓝波大人喜欢的,我都喜欢。”
“所以啊。”时淮的语气终于有了些变化,“蓝波大人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了。”
像烦恼,像无奈。
别在露出和二十年后相似的神情了,他会不知所措的。
时淮将视线移回花园:“我不讨厌大家,也没有不开心。”
沢田纲吉的目光落在时淮的脖子上,有红色在往上漫延。
再复杂难辨的情绪也掩盖不住他被迫直白而产生的那点无所适从。
沢田纲吉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只是下一秒,身上就泛起鸡皮疙瘩。
十年前的某个自己似乎招惹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沢田纲吉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一声,冲时淮眨了下眼,颇有种求饶的意味。
时淮明显不吃这一套,温和一笑,笑得沢田纲吉都能幻听到超直感发出的爆鸣。
沢田纲吉:……对不起,过去的自己。
像是一位突然想开了的绝症病人,沢田纲吉忽然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既然总是要死的,那就长痛不如短痛,死早一点吧。
早十年。
看到时淮下意识眯起眼睛打量起自己,沢田纲吉越发放柔的自己身上的气势。
但成年后的他总归和十年前不太一样,即使年轻时候的温柔与包容延续下来了,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纯粹。
时淮只感觉自己面前站了一只笑眯眯的狐狸,满身满眼写着不怀好意。
“时淮?”沢田纲吉又摆出了之前那副伤感的表情,“虽然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但也不想被讨厌啊。”
“是嘛?”时淮学着沢田纲吉刚刚的模样,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原本搭在剑柄上的手转而揪住沢田纲吉的衣领往下拽,另一只手接过他怀里的蓝波。
沢田纲吉空出来的手连忙护在腹部,这才没给时淮跪下。
低头看了一眼时淮被他按住的膝盖,沢田纲吉心中暗道一声好险。
时淮则是不慌不忙地松开沢田纲吉的衣领,转而摸上他的后颈。
他再次发力往下按,脸上挂着不变的微笑:“如果站在里世界顶端的男人肯低下头,我当然不会讨厌。”
沢田纲吉被迫低下头,看起来有些狼狈。
细长的手指顺着后颈上划,钻入那一头毛茸茸的棕发。
时淮看着他脖子上竖起的汗毛收回手指:“行了,起来吧。”
沢田纲吉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随后传来时淮被逗笑的声音:“又菜又爱玩的首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