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恶劣。
沢田纲吉叹了口气。
他还以为除了里包恩,这世上再没人能让他出洋相了。
也可能得益于里包恩平日里非人的磨练,时淮的冒犯总让沢田纲吉觉得无伤大雅。
时淮看他没有动作,戳了下刺猬头中若隐若现的发旋:“还想继续?”
声音虽然含着笑意,手上的力道却不像在开玩笑。
时淮对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宽容,成年的狮子兔刚好在所有阶段底端。
又弄不死,有什么关系。
沢田纲吉明显察觉到了时淮身上死而复生的奇怪恶意,身体微僵。
只是他没急着站起来,而是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向时淮。
真的好小一只,感觉比十年前的他自己还要小一号。
即使半蹲下来,时淮的视线也没比他高多少。
虽然时淮没有明确表示,但他觉得时淮应该不大喜欢抬着头说话。
沢田纲吉抓住头顶蠢蠢欲动到想要拔兔毛的爪子,认真注视起那双暗金色的眼瞳。
哪怕眼前人的言行举止有多冒犯,也无法忽略一个事实——时淮喊他首领。
“这样啊。”沢田纲吉柔和了双眼,“你也选择了我。”
即使时淮选择的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迄今为止,他遇到了太多个性鲜明的人。
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曾感慨过他的包容、夸赞他的仁慈,只有他自己不觉得如此。
包容一切,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不是他包容一切,而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选择了他,所以成就了现在的沢田纲吉。
他一直都只负责珍惜而已。
沢田纲吉看着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这样就足够了,谢谢你。”
谢谢你和对不起,几乎是所有人都会说的客套话。
偏偏这几个字从某些人口中吐出时,就带上了让人忍不住躲闪的侵略性。
原本夹杂着审视的金瞳也因此空白了一瞬。
沢田纲吉趁机给了时淮一个大大的拥抱。
恰巧,他也不喜欢抬头看着别人。
沢田纲吉不喜欢高低差带来的疏离感,所以他对偶尔踩到他头顶上的家族成员们格外宽容。
时淮被迫俯下身,下意识地挣扎,却被沢田纲吉扣紧了肩膀。
细长的头发垂落,柔软而松散。
沢田纲吉能感受到它们撩动皮肤时传来的痒意,却也没打算松开压在手腕底下的几缕发丝。
那几缕头发牵动着时淮的后脑勺,让他的脖子堪堪维持着微微仰起的弧度。
时淮看到了广阔的夜空。
日光隐没,今日万里无云。
风雨雷电不会光顾楼下的宴会,更不会惊扰位于宴会中心的高台。
时淮望着天空微微出神,只觉得本该皎洁的月似乎也被雾气朦胧了边缘,变得模糊一片。
沢田纲吉抬起一条胳膊,一缕缕发丝散落指间。
指缝滑落的部分如同细腻的流水垂直而下,衬得手极白,白到让人忽略了掌心的茧。
他不再扣着时淮的肩膀,指尖顺着黑色的水流逆流而上,学着时淮刚才的力道,把僵硬的脑袋重新归位。
看到试图拉回理智的金瞳二次呆滞,沢田纲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果然跟他想的一样。
恶劣程度跟里包恩有的一拼,但脸皮还差的远呢。
这方面连喜欢捉弄他的云雀前辈和骸都比不上。
随手把玩着时淮的马尾,沢田纲吉打量着陷入僵直的时淮,嘴角缓缓勾起。
时淮才回过神,视野就被一张成年的兔子脸占据。
时淮下意识就是一巴掌。
谁想沢田纲吉竟然躲也不躲一下,等时淮反应过来要收回力道时,掌心已经传来一声脆响。
就这样,罩在他后脑勺手也没有收回。
沢田纲吉看着他的目光中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你干什么!”这下轮到时淮汗毛耸立了。
离得近了,沢田纲吉甚至能看到时淮裸露的皮肤上齐刷刷竖起的绒毛。
他双手捧在时淮耳下用力揉了揉,宛若尖刺般的绒毛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柔软,且毫无杀伤力。
沢田纲吉额头抵上时淮眉心,半敛着眼眸,神情中带着近乎神性的包容与怜悯。
他没去看时淮的表情,怕暴露藏在眼底的笑意,也防止时淮应激逃走。
时淮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沢田纲吉的唇上。
他想告诉他什么?
“我也希望十年后的身边有一个时淮啊。”
时淮像是死机一般彻底不动了。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又可能安静了很久。
沢田纲吉想看看时淮脸上的表情,紫色的烟雾却在此刻升起。
时淮后退一步,低头抱紧蓝波。
嘭——
沢田纲吉怔愣地看着烟雾散去,仿佛能在其中看到一双充斥着疲惫的眼睛。
荒芜的火焰流淌其中,亘古不灭,却也苟延残喘。
“看来某人玩过头了,真不愧是黑手党教父。”
“你就别挖苦我了。”沢田纲吉握住掌心,无奈回头,“骸。”
只是当他真正回过头时,又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般瞳孔骤缩。
“呜啊!”
“Kufufufu……”
六道骸玩味地看着沢田纲吉那张充满恐惧的脸。
“欺负小朋友也要适可而止,彭格列。”
令人恐惧的幻象也只停留的不过短短几秒,沢田纲吉抽了抽嘴角:“真难得你会为不认识的小朋友出气。”
这是一句来自顶级教父的吐槽。
“哼哼,谁知道我不是心血来潮过来夺取你的身体呢?”
六道骸似是而非的话并没有吓到沢田纲吉,反而让他有了新的吐槽欲。
只是六道骸明显不想听他的吐槽,优雅转身准备离开。
“还真是看完戏就走。”沢田纲吉还是没忍住。
他不知道时淮是否有所察觉,但六道骸确实在他出现不久之后就来了。
六道骸慢慢消失在沢田纲吉视线,他的声音却仿佛近在咫尺。
比起警告,更像是解释。
“他身上有我的契约。”
不是随处可见的一次性消耗品,而是可以随意触碰对方意识的双向契约。
“是吗?”沢田纲吉笑了笑,“看来他和我们相处的不错。”
可惜不是这里的我们。
可能是出于礼貌,又或许是真的不感兴趣,时淮完全没有顺着契约探索十年后六道骸的意识,反倒是让六道骸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还以为眼熟只是巧合,原来真那个人。
“彭格列,不是所有人都选择了你,更不是只有选择你的人才成就了现在的你。”
六道骸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听到这话,沢田纲吉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
他低声喃喃:“我一直都知道。”
这个世界没有时淮,只有比尔泽布,选择了xANxUS的比尔泽布。
以及xANxUS落选后放弃选择、被他亲手刺穿心脏的白。
“你说……”沢田纲吉抬起头,语气莫名,“为什么只有时淮选择了沢田纲吉?”
无人应答。
沢田纲吉理了理身上的黑西装,不紧不慢地走向宴会厅。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
距离最终的大空战开始还有十分钟。
并盛初中的教学楼前,几乎所有候选人都在场。
当然,除了被判定死无全尸的雨之守护者候选人斯库瓦罗,以及失踪的雷之守护者候选人蓝波。
蓝波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波,因为晚饭时沢田奈奈就已经告诉过沢田纲吉蓝波的去向。
再加上时淮也没出现,沢田纲吉几人反倒松了口气。
他们都不希望一个五岁的孩子踏上战场。
切尔贝罗自知被时淮耍了一天,却还在固执地四处搜寻蓝波的下落。
仿佛战斗正式开始前,她们便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参与者。
“还真是尽职尽责啊。”山本武笑哈哈地看着切尔贝罗,“两位阿姨。”
狱寺隼人鄙夷:“就她们?”
“别这样狱寺,听说这个年纪的女性脾气都不怎么样。”
“嘁。”
少女模样的切尔贝罗彼此对视,似乎能从对方的眼罩上看到一串省略号。
好在川平在设计切尔贝罗机关的智能时把指定对象设定为时淮,对于其他一些没有实质性意义的语言,切尔贝罗都会选择忽略。
距离战斗开始还剩八分钟。
切尔贝罗仍在锲而不舍地寻找着时淮二人的踪影。
“你们还要找到什么时候?”狱寺隼人再次开口,“怎么不见你们去找那个大嗓门儿?”
他倒不是担心蓝波会被找到,只是单纯觉得切尔贝罗是在白费工夫。
虽然嘴上总是小鬼小鬼的叫时淮,但就时淮那并盛境内无所不知、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的本事,他从不否认。
瓦里亚的几人在一开始就安静异常,自始至终也只有卧病在床并且被切尔贝罗连床带人端过来的路斯利亚在哀嚎。
“嘻嘻嘻嘻嘻嘻……”贝尔忽然笑了起来。
他一边用小刀扎着被切尔贝罗抓回来关紧小笼子的玛蒙,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不用找了,那家伙一定会来的。”
山本武满脸好奇:“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嘻嘻嘻嘻嘻……因为我是王子啊~”
“切。”狱寺隼人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臭小鬼怎么可能……”
“呀哈哈哈哈哈哈!蓝波大人闪亮登场!”
自高空飘落的大笑声来的猝不及防。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自高空坠落,再次复刻了游乐园时的情景。
空气扭曲过后,时淮抱着蓝波稳稳落在学校围栏的制高点。
“能……能……”狱寺隼人卡壳半天,直接黑着脸掏出炸弹,“这两个蠢货!”
一直皱着眉不说话的沢田纲吉终于有了反应,一把抱住狱寺隼人的胳膊:“冷静、冷静啊狱寺!”
“啊嘞嘞?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时淮你听到了吗?”蓝波一脸欠揍地挖着鼻屎,随手往狱寺隼人的方向一弹。
抱着蓝波的时淮顿了顿,犹豫许久还是递给蓝波一张纸巾:“不知道,可能是谁家的狗在叫吧。”
“你们两个……”狱寺隼人忍无可忍,“到底知不知道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啊混蛋!”
原以为时淮会护着点蓝波,结果时淮反手就把蓝波带来了。
“好啦狱寺。”沢田纲吉好声好气地顺着毛,“当务之急还是保存好体力应付接下来的战斗。”
“十代目你……”狱寺隼人冷静下来。
他发现沢田纲吉一直皱起的眉头在时淮跟蓝波出现后反而松开了。
沢田纲吉知道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不如说从刚刚开始就有类似的预感。”
预感时淮和蓝波会出现,预感时淮会长久注视着他。
而且他总觉得时淮对蓝波的容忍度好像又刷新了,刷新到一个极其离谱的高度。
注意到沢田纲吉的目光,时淮下意识看了回去,然后果断移开视线。
沢田纲吉:“……?”
总感觉时淮移开视线的样子有点仓促,是错觉吗?
“时淮?”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只见时淮短暂的卡了一下,然后貌似极不情愿地对上沢田纲吉的视线。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视了几秒。
时淮又不情愿地挤出两个字:“干什么?”
“额……要不你先下来?”沢田纲吉挠了下脸,“站那么高怪危险的。”
时淮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闷闷地看着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忽然意识到这点高度对时淮好像也没什么。
“不想下来也……”
“哦。”时淮抱着蓝波一跃而下。
“……可以。”
今天的时淮心情很好吗?怎么这么好说话?
“哈哈哈,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嘛。”山本武一巴掌拍在时淮肩膀,道出了沢田纲吉的心声。
谁料时淮一脸冷漠地拍开山本武的手:“滚,别想偷偷揉老子头发。”
嗯,对味儿了,是时淮没跑了。
沢田纲吉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果然是错觉吧。”
时淮,听话,这两个词只能同时出现在云雀前辈和恐怖故事里。
沢田纲吉觉得正常了,站在他身后的里包恩反而勾起了嘴角。
“喂,阿纲。”黑黢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时淮,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把时淮叫过来。”
沢田纲吉顿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不会叫吗?而且离这么近时淮又不是听不见,愿意过来早过来了。
里包恩一点废话没有,跳起来拿枪抵上沢田纲吉的太阳穴:“叫不叫?”
“叫叫叫,我叫还不行吗!”沢田纲吉欲哭无泪。
他看着不远处眼神都不带往这边瞟的时淮,:“时……时淮?”
“你、你能……”
看到时淮慢慢眯起眼睛,沢田纲吉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里包恩的手枪又用力戳了戳他的脑门。
沢田纲吉满脸苦涩:“救命……”
大空战还没开始他就要去三途川报到了吗?
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阿纲你好没用,这就要哭鼻子了吗?”
嘲讽声近在咫尺,来源却不是里包恩。
“诶?”沢田纲吉眨巴了下眼,看看面前的蓝波,又抬头看看抱着蓝波的时淮,“你……”
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