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行至宫门前,那顶八抬锦轿缓缓停下,按照规制,即便是亲王世子妃,也需在宫门处下轿步行,唯有皇后、贵妃等皇室尊亲方可乘轿直入。
吴天翊勒住马缰翻身而下,玄色蟒纹骑装在晨光里泛着沉稳的光,他亲自走到轿旁,抬手撩开轿帘。
楚端梦扶着环儿的手走出轿来,玄色妆花缎裙裾扫过轿前的青石地,金线暗纹在日光下流转,与头上七尾银翅凤钗交相辉映。
她目光平静地望向那朱红宫墙,檐角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门前侍卫按刀而立,神色肃然,透着皇家禁地的威严。
嫂嫂,委屈您了。” 吴天翊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歉意。
楚端梦微微摇头,唇角噙着一抹从容浅笑:“规矩如此,何谈委屈?”
说罢她抬步向前,裙摆在石板上划出轻缓的弧度,步履沉稳得如同踏在燕藩的王府回廊。
吴天翊紧随其后,目光扫过宫门处值守的侍卫 —— 他们虽按例查验了腰牌,眼神却忍不住在楚端梦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许是被她那份既端凝又锐利的气度所慑,连盘问都比寻常多了几分客气。
穿过第一道宫门,朱红梁柱高耸入云,廊下的铜鹤香炉里飘出袅袅檀香。
楚端梦望着脚下的汉白玉台阶,忽然想起吴天翊昨夜说的话:“宫墙再高,也高不过心里的底气!”
她指尖轻轻拂过袖上的暗纹,下意识地又挺了挺脊背,原本就已傲人的胸部在收得利落的腰线映衬下,更显身姿挺拔!
随即骄傲地仰起头,唇角的笑意愈发清晰 —— 今日她踏足此处,不仅是为了燕藩的体面,更是为了自己挣来的堂堂正正。
吴天翊走在身侧,见她步履从容,眼底的担忧渐渐散去。
他知道,从踏入这宫门开始,这场无声的较量便已拉开序幕,而身边这位看似温婉的嫂嫂,定会成为最意想不到的锐器!
穿过层层宫阙,一行人往今日宫宴的举办地 —— 凝晖堂而去。
这处坐落于御花园东侧的厅堂,因四面皆设落地槅扇,白日里天光遍洒、光影流转而得名,原是皇家春日宴饮的常选之地,今日却被太后特意用来设宴,其意不言自明。
尚未走近,便听得堂前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男女谈笑,热闹非凡!
吴天翊侧头看了眼楚端梦,见她依旧神色从容,只在目光扫过廊下侍立的宫人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
刚至堂前,便见阶下已站满了人,左侧一列是身着官袍的朝臣与家眷,从一品大员到新晋翰林皆有,个个敛声屏气,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往他们这边瞟。
右侧则聚着些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女,正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才女 —— 有挥毫泼墨时名动京华的状元郎,有七步成诗的相府千金,更有几位是太后特意传召的勋贵子弟,个个面带矜持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打量与试探。
吴天翊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徐瑶与沈明玥,两人正被一群贵女簇拥着,见到他与楚端梦时,徐瑶微微颔首,神色端庄,沈明玥却扬了扬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远处,另外两位被传与选妃之事有关的贵女也在列,一位是太傅家的小女儿,正与几位才子论诗,眉宇间透着书卷气。
另一位是镇国公的孙女,正挽着母亲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过楚端梦的衣饰,像是在估量什么。
“看来太后是要让咱们在文武百官与京中才俊面前,好好露个面了!” 吴天翊低声对楚端梦笑道,语气轻松,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
他太清楚这阵仗的用意 —— 太后不仅要借这场宴逼他定下选妃的心思,更要让满朝文武看看,燕藩的人在京城的地界上,究竟能不能立住脚。
这些才子才女看似是来捧场,实则都是太后备好的 “考题”,无论是诗词唱和还是言语交锋,稍有不慎便会落下话柄,沦为京中笑谈。
楚端梦顺着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唇角笑意未减,眉宇间却悄然漫开一层睥睨众生的沉静 ——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度,仿佛眼前这满场权贵不过是她麾下臣僚,只淡淡道:“既来了,便没什么好怕的。羌族的公主,燕藩的先世子妃,还怕接不住这些场面不成?”
话音落时,她已率先抬步上阶,玄色裙裾扫过汉白玉台阶,银翅凤钗上的东珠轻轻晃动,在日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光,每一步都似踏在无形的御道之上,那份不怒自威的女帝风姿,如春风拂过湖面,在众人心中漾开无声的惊叹。
身侧的吴天翊紧随其后,石青蟒纹骑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乌发玉冠映着天光,眉宇间既有少年人的清俊,又藏着北境磨砺出的沉稳,行走时衣袂轻扬,竟生出几分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
这一对璧人并肩登阶的模样,看得堂前众人暗暗点头 —— 楚端梦的锋芒藏在温婉里,吴天翊的锐气裹在清贵中,这般气度,便是京中最出挑的世家子弟也难及一二。
殿内几位心系世子妃之位的贵女更是看得心头复杂,既有几分自愧不如的黯然,又忍不住为这份风采暗自赞叹,望向吴天翊的目光里,除了原有的倾慕,更添了几分势在必得的热望。
很快,一位身着湖蓝色宫装的女官款步上前,对着二人敛衽行礼,声音清柔却不失规矩:“世子爷,先世子妃,太后有旨,请二位至东首客席就座。”
依着皇家宴饮礼仪,主位自然是帝后与太后的御座,两侧分设文武朝臣与命妇席位,而楚端梦身为燕藩先世子妃,虽非皇室宗亲,却因吴天翊的身份与太后的特批,被安排在东首第一席 —— 这位置紧挨着勋贵命妇之列,既显露出对燕藩的看重,又暗合 “长辈” 身份的体面。
吴天翊作为燕藩世子,则依礼坐在她身侧的客座,与西侧的几位藩王世子遥遥相对,恰成呼应。
二人刚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案几前落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与靴履踏地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太监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穿透堂内喧嚣,高唱道:“皇帝陛下、太后娘娘驾到 ——!”
话音未落,满堂众人皆起身离座,齐齐躬身行礼,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吴天翊与楚端梦亦随之起身,垂首而立,目光落在脚前的青砖地缝上。
只见明黄色的仪仗先从殿外移入,十二名内侍手持鎏金宫灯,分立两侧照亮前路,随后便是身着赭黄龙袍的皇帝,他面容肃穆,眉宇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龙袍上绣着的十二章纹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仿佛带着整个王朝的重量。
紧随其后的是太后,她身着石青色绣金凤的常服,虽未穿朝服,头上那支赤金点翠凤钗却足显身份,由两名宫女搀扶着缓步前行,步履从容不迫。
她目光淡淡扫过堂内众人,虽未言语,那常年居于上位的气场已如无形的网,将满殿的目光都拢了过来。
帝后行至殿中御座前,太监再次唱喏:“陛下、太后娘娘升座 ——!”
二人分主次落座,皇帝居左首龙椅,太后坐右首凤座,直到太监高声喊出 “众卿平身”,满堂人才敢缓缓直起身子,依次归座,整个过程鸦雀无声,只余下烛火跳动与衣料摩擦的微响,将皇家礼仪的庄重与威严衬得淋漓尽致。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过满堂宾客,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召诸位前来,一来是念及冬日萧瑟,与尔等共话家常;二来嘛,燕藩世子远道而来,为我大乾镇守北境,劳苦功高,也该让京中亲友与他亲近亲近。”
她话锋一转,看向吴天翊的方向,语气添了几分温和,“翊哥儿年纪虽轻,却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栋梁,这般人才,也该早些定下亲事,让长辈安心才是。”
话音刚落,年轻的皇帝便接过话头,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母后说的是。北境燕藩可是我大乾的屏障,今日这场宴,也是想让世子看看,我大乾不仅有保家卫国的儿郎,更有知书达理的闺秀!”
说罢,他目光越过人群,对着吴天翊微微颔首,眼角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 —— 那眼神里没有帝王的疏离,反倒藏着几分同龄人的示意,像是在说 “放宽心,见机行事!”
吴天翊心头一动,立刻起身拱手,朗声道:“臣谢陛下与太后体恤!臣年幼识浅,凡事还需仰仗陛下教诲、太后垂怜,不敢妄自尊大。”
他躬身时腰杆挺直,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既回应了皇帝的暗示,又给足了皇家颜面。
宫宴就此开席,内侍们手托食盘,踏着细碎的步子穿梭于席间,鎏金餐盘里盛着南北珍馐:水晶虾饺玲珑剔透,芙蓉鸡片嫩如凝脂,还有那道压轴的 “龙凤呈祥”,用鳜鱼与鸡脯肉雕琢成龙凤模样,摆在青玉盘中,引得席间贵女们低低惊叹。
丝竹管弦之声重新响起,却比先前收敛了许多,只化作清雅的背景音。
殿中渐渐有了低声交谈,大多是围绕着吴天翊与几位候选贵女展开。
徐瑶正与身旁的太傅千金论及书法,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吴天翊。
沈明玥则端着酒杯,与镇国公孙女低语,两人相视一笑,不知说了些什么。
另一侧的才子们则开始吟诗作对,有咏雪的,有颂圣的,字句间都透着争奇斗艳的意味,显然是想在皇帝与太后面前展露才华 —— 而这些,都隐隐指向吴天翊与楚端梦,像是一场无形的考较,正随着杯盏交错缓缓铺开。
楚端梦端坐在席上,指尖轻叩着杯沿,目光平静地掠过这一切。
她见吴天翊应对着各方投来的目光,时而颔首微笑,时而举杯示意,那份从容不迫竟比初见时更胜几分,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 这场宫宴,既是考场,又何尝不是他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