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鑫走回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脸上那份属于高智商人群的、智力推演后的优越感,在接触到车厢内那冰冷绝望的空气时,被冻结,然后寸寸碎裂。
完了。
当他看到杜松捂着脸,肩膀微微抽动的样子。
当他隔着那道无形的屏风,都能感受到王鸣和孙辉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被彻底掏空了的绝望气息时。
他心里最后的一点侥幸,被碾得粉碎。
他错了。
错得离谱。
“我……”
许鑫张了张嘴,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
他口腔里每一个角落都干得起了皮,发出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当时在想,于导他……”
“他会不会预判了我们的预判?”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知道我们会选最简单的,所以,他故意把正确答案设置成那个看起来复杂的……”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中飘荡,试图为自己构建一个逻辑的堡垒。
这套说辞,如果放在一场学术辩论会上,堪称精妙。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但在第四次挑战失败这个冰冷刺骨的结果面前,这套无懈可击的逻辑,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它苍白无力。
它荒唐可笑。
它是一个罪无可赦的囚徒,在绞刑架前,还在喋喋不休地为自己朗诵着辩护词。
“所以呢?”
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沉闷,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巨大的压力,像是从万米深海挤压而出。
是王鸣。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
可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一种从云端之巅被一脚踹进无底深渊的、极致的失望。
这种失望,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它直接洞穿了许鑫用来自我安慰的最后一层外壳。
王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浓重鼻音,那是极度愤怒与委屈交织的产物。
“所以你就把我们所有人,辛辛苦苦,一砖一瓦搭起来的梯子,就这么一脚踹翻了?”
“啊?”
“杜松拿命给你探出来的路!你他妈看不见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吼。
“老王!”
杜松猛地放下捂着脸的手,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他想劝阻,想让气氛不要彻底爆炸。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胸腔里堵着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又能说什么呢?
王鸣骂的,何尝不是他心里想的。
轰的一声。
许鑫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脸、脖子、耳朵,都涨成了骇人的酱紫色。
他下意识地伸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曾无数次帮他在思考时找到冷静。
但这一次,它失效了。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再也不敢与车厢内的任何视线接触。
他的目光仓皇逃窜,最后死死地钉在了自己一尘不染的鞋尖上,那里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那点灰尘,成了他整个世界的中心。
他引以为傲的大脑,那台被誉为能够并行处理无数复杂数据流的超级计算机,此刻彻底宕机。
蓝屏。
死机。
只剩下两个猩红的大字,在一个无限循环的程序里疯狂闪烁。
失败。
是他,毁了这一切。
是他的自作聪明,葬送了所有人的努力。
【我靠,许鑫你个猪队友啊!大好局面给你送没了!】
【别骂了别骂了,学霸的脑回路有时候就是会短路,他肯定觉得自己看穿了第五层,结果于老狗在第一层等着他。】
【这就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团队合作最忌讳的就是这种自作主张的聪明人!】
【完了,现在所有的压力全到方一凡身上了,这还怎么玩?】
【心疼我凡哥,带不动,真的带不动啊!】
车厢内的空气,已经稀薄到了极点。
绝望和内讧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就在这根弦即将绷断的瞬间。
一直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仿佛早已睡去的方一凡,终于动了。
他的动作很轻。
只是微微侧了侧头。
他没有睁眼,嘴唇翕动,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开口了。
“许鑫。”
仅仅是两个字。
许鑫的身体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
他本就低垂的头,埋得更深了,几乎要缩进自己的胸腔里。
等待着,那最后的审判。
然而,方一凡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车厢内所有人,包括屏幕前的千万观众,都愣住了。
“你的逻辑,没有错。”
什么?
许鑫猛地抬头。
杜松错愕地望向方一凡。
连屏风那头,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的王鸣,也停止了动作,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望了过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方一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里面没有滔天的怒火,没有尖锐的责备,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望。
只有一片清澈。
一片冷静。
一片仿佛能穿透所有迷雾,直抵事物本质的洞悉。
“你把于敏当成了对手。”
方一凡的视线,落在了许鑫身上。
他的声音很稳,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像一个外科医生,在精准地解剖一个复杂的病例。
“你想在他的逻辑层面,战胜他。这对于一个习惯了智力博弈的人来说,是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但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方一凡顿了顿。
车厢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嗡鸣。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钢钉,清晰而又冷酷地,敲在了许鑫的心脏上。
“这场游戏,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跟于敏在斗智。”
“我们是在跟规则斗。”
方一凡的目光扫过车内每一个神情各异的脸。
“‘小、柔、美、弱’。”
他轻轻念出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的核心,不是什么需要层层破译的通关密码,它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反抗什么?”
“反抗我们每一个人的思维惯性,反抗我们去揣测出题人意图的本能冲动。”
方一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了。
“它的本质,是‘不思考’。”
“是放弃一切复杂的、带有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解读,回归到一种最朴素、最直接、最没有攻击性的共识上去。”
方一凡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的许鑫,说出了最终的结论。
“你错就错在。”
“你想得太多了。”
一番话,不带一个脏字,不含一丝火气。
他没有指责许鑫。
他只是冷静地,将那血淋淋的真相,毫不留情地剖开,展示给所有人看。
王鸣的怒骂,是刀子,捅在许鑫的肉体上,疼,但还能忍。
方一凡的话,却是硫酸,直接泼在了许鑫的灵魂上,将他赖以为生的、名为“智商”的骄傲,腐蚀得一干二净。
许鑫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方一凡说的,全对。
字字诛心。
他确实是想用自己的智商,去碾压导演组,去证明自己比别人看得更深,看得更远。
结果,他成了那个最愚蠢的人。
名为“骄傲”的骨架被一寸寸抽离,许鑫的身体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只能靠着座椅的包裹才不至于滑到地上。
他听不见车厢里的嗡鸣,也感觉不到其他人投来的视线。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无尽的、向下坠落的失重感。
“那……那现在怎么办?”
杜松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二比二。
这个比分,是一座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大山,死死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最后的压力,全部转移到了方一凡的身上。
他将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个坐在监视器后面,微笑着的恶魔。
而他只要选错,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偏差,他们五个人,就会被这个二比二的平局,彻底拖入深渊。
万劫不复。
“怎么办?”
方一凡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忽然向上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种肌肉的抽搐,混合了嘲讽、无奈,以及一丝冰冷的决绝。
“凉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站起身。
僵硬的脖颈在他自己的扭动下,发出一连串“咔吧、咔吧”的脆响。
那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事已至此,再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煞白的杜松,又穿过那道薄薄的屏风,落在了两个几乎已经失去灵魂的身影上。
“现在,我需要你们所有人,再听我说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从现在开始,彻底忘掉你们脑子里那些狗屁的逻辑。”
“什么地域文化,什么艺术内涵,什么反向博弈,全都给我扔进垃圾桶!”
方一凡的语气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每个人的耳膜。
“你们的脑子里,只需要记住四个字。”
他伸出四根手指,竖在自己面前,也竖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央。
“小。”
“柔。”
“美。”
“弱。”
“我们最后的机会,就是用最笨,最蠢,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方式,去达成一次绝对的共识。”
“不管题目是什么,不管你们觉得有多离谱,都给我选那个看起来最没格局,最上不了台面,最人畜无害的选项!”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手术刀,要剖开众人混乱的思绪。
“这不再是一个智力题!”
“这是一个纪律题!”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谁再敢给我节外生枝,谁就是整个团队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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