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已至,不过,接下来,让我们把时间暂时先倒流回到上一年的秋季。
秋季的东北,早晨格外的冷,长白山脚下的一处林子里,一切都还静着,秋风悄然扫过一片桦树的枝梢,它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临走也要摘下几片黄叶往地面抛去,为的就是吵醒那些还没苏醒的生灵。
片片黄叶宛如羽毛一般轻轻地飘落到地面上,它们落地的面积是挺大,但这对于常年被落叶层覆盖着的土地来说,已毫无轻重可言。东北的山林,植被茂密,可一旦入了秋,只需在西伯利亚吹来一缕寒风,漫山遍野翠浓青绿一夜之间就能换上橙黄绯红的秋装,而在林子间的一处铺满枯叶的地面上,最近“长出了”一个小山包,山包的外边盖满了落叶,加上刚刚秋风吹落的那一层新鲜的,致使其内部更加的密不透风。
即便如此,北方的冷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隔绝开的,对于这个小山包来说也是如此,要是它生为天然倒还好,但它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体积比较大帐篷。太阳羞涩的从对面的山头探出半个脑袋,一缕阳光幸运的与几棵白桦树擦肩而过,并顺着帐篷上的唯一一道缝隙照进其中,恰好落在了孟明旭那一双微开的眼皮之上。
孟明旭皱着眉,强压着胸口那一股快要涌上心头的起床气坐起身,几番思想斗争过后,他还是选择睁开眼,任由那温和的阳光无声的为他洗掉那折磨了他一整晚的寒意。
等到精神状态的开始有所回升后,孟明旭这时得才脱下套在自个儿身上的睡袋,并转头左右打量了一下睡在他身边的两个憨货。此时的石凯和卫耀星,还在和周公深刻探讨着人生,两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默契的高唱着阿卡贝拉二重奏。
孟明旭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刚达正六点十分,他恼火的叹了口气,算着自己昨晚又是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这已经是他来到这片森林的第六时,自从来到这片山林后,他就没在这里睡过一个安稳觉。
“起来,还睡!你俩赶紧给我起来!”
孟明旭对着还在酣睡中的石凯和卫耀星一通拳打脚踢,以最粗暴且最有效的方式,迅速将这二人唤醒,然后他剥开帐篷外边的落叶,然后从里边钻出,一边舒展着身子,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早晨的东北山林,空气比口嚼薄荷还要清爽,孟明旭看了看帐篷四周,不由得为那个比他还早起得多的第四个队友担心起来。
随后,石凯和卫耀星也陆续从帐篷里头钻出,三人把脑袋凑到一块儿,简单的吃了点儿从院里带来的压缩饼干,便迅速收拾好行囊准备行动。
“真不知道还要在这儿转到什么时候,天天吃压缩饼干,他妈的吃得我都快肾虚了。”
卫耀星在把自己手里边放着的最后一小块儿压缩饼干强塞进他自个儿的嘴里后,鼓鼓囊囊的抱怨道。
石凯:“你就知足吧,现在咱们还有的吃就不错了,这里到处都是保护动物,咱们本事再大也不敢碰,反倒还要天天担心哪天被熊瞎子还有东北虎碰着。”
三人围坐在帐篷外的一处被阳光照射的地方,贪婪的享受着日光浴,这里的夜晚可真不是一般的冷,没了城市里的热岛效应,空旷的森林山野,气温在日夜之间,变化得格外的明显。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孟明旭他们感觉自个儿身上的寒气已经被太阳基本赶走,这才开始收拾着手行囊,也是在这时候,他们三人的另一个队友,回到了帐篷前。
“孙师傅,有消息了吗?”,孟明旭见老孙头儿回来时的脸色格外阴沉,内心不由得绷紧了一下。
“水”,老孙头儿朝着正在收拾东西的石凯伸手索要道。
石凯赶紧放下手里东西,并将刚刚抱在怀里的扁壶递给老孙头儿。
老孙头儿迅速打开壶嘴儿上的瓶盖,把扁壶里的水一口喝下大半,然后直接把壶里剩下的水一股脑全倒在自个儿脸上。洗漱的水流顺着他脸上的一条条沟壑滑落到他的胸口,把他穿在身上的深棕色皮袄给打湿了一大片。
东北老把头习惯在上山时把皮袄反着穿在身上,让柔软的皮毛部分朝向外边,据说这样穿皮袄,能在野外起到更好的防寒防潮效果。
老孙头儿是孟明旭他们这次行动的导游,今年六十多了, 而早在三年前他便已经退了休,本该在老家务农养老的他之所以又被院里起用,这才过来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个人。
每一个导游到了一定的年龄和有了一定程度的工作经验之后,就会被东部分院升格成为一名培训师,而培训师平日里也还是一名导游,只是在院里需要的时候,他们在外边还要负责为院里培训刚刚入职的新导游,这就相当于是给实习生当职场师父。
身为一名导游培训师,老孙头儿二十多年以来为院里培训了不知有多少个的导游,他们每一个都在自己的岗位里尽心值守,没一个出过差错,这也包括了他退休前所培训的最后一任徒弟,余伟。
余伟这孩子年纪不大,到了今年也就才二十三岁,从老孙头儿那儿出师后,独自担任导游已有两年,他本是望字门的一员,奈何引虫资质太差,入门五年都没能掌握门内望气术的要隘,外家身手也不行,遂被望字门安排到东部分院学习当导游。老孙头儿接手培训他的时候,见其对连山堪舆之法颇有见解,遂专门带他到东北一带训练,出师之后,经老孙头儿的申请,院里同意让余伟留在了东北。
不久之前,余伟带着院里的伙计来长白山出外勤,入山后没几天便集体与院里失去了联系,院里遂派出孟明显他们三人在老孙头儿都带领下来到的这片荒无人烟的北国山林里寻找余伟等人的下落。
虽说老孙头儿在上山后,其言行一直都保持着最冷静的状态,但孟明旭他们看得出,对于余伟的下落,老孙头儿比谁都想知道,为了能尽快找到余伟他们,这几天早上老孙头儿都会在孟明旭他们醒来之前,自个儿率先到帐篷附近简单搜寻一遍过后再回来与孟明旭三人会合。
心思细腻的石凯见老孙头儿当下一反常态的举动,深知对方定是发现了什么但又不想浪费时间去解释,遂赶紧上前向其说道:
“孙师傅,您还是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老孙头儿撮了撮自己那张老脸,强撑着疲倦的双眼,向石凯点了点头,并说道:
“好,那边的路可不好走,你们几个要跟紧我。”
说完这句后,老孙头儿一转身便他沿着回来的路反向走去。
孟明旭他们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东西,紧紧地跟在老孙头儿的身后,走向太阳正下方的那个山头。
没走多远,孟明旭三人便已经明白老孙头儿所说的“路难走”是怎么难法,当前他们脚下这条山路,林木繁多,又有大量被落叶层隐藏起来的坑洞,若不是有老孙头儿在前方引路,他们仨是绝不敢冒然前进的,以至于一条看似不远的路程,危险却几乎无处不在,四人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一个多小时,这才走到了两座山丘中间的山坳处。
尽管老孙头儿脑袋上的杂白发梢早已被汗水打得泥泞不堪,但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歇一会儿脚的欲望,直至带着后边三人来到了山坳上的一棵椴树旁,这才勉强停下了脚步。站在老孙头儿后面的孟明旭刚想上前向老孙头儿问个情况,可他刚迈出一步,便听见自个儿脚下传来一阵沉闷的断裂之声,这声音虽然听着干脆,但与地面上那些腐朽枯败的枝丫在这种声响上却有着明显的不同。
随着断裂声的戛然而止,一股寡淡的腐臭味儿随之从地面徐徐上升,孟明旭蹲下身子,两只手在脚旁的落叶堆里刨了一小会儿,便看到泥层上露出了一丝白色,他放慢动作,谨慎的将试图掩埋那缕白色的周边枯叶与断枝陆续拨往左右,渐渐地,那缕白色的面积在地表上迅速变大,并随之显露出它的本来样貌。
那是一根骨头,目前看上去应该是动物的小腿胫骨,骨头上有许多牙齿啃咬的凹槽痕迹。孟明旭将那根胫骨从地面上挖出,这才发现骨头并不完整,拿在手上掂量了几下感觉还很沉,遂起身把骨头放在阳光下与石凯和卫耀星仔细观察了小一针儿,在阳光的烘烤下,骨头表面开始变暖,卫耀星把鼻子凑到骨头前嗅了嗅,紧接着眼睛一瞪,身子立马向后退了一步,并指着孟明旭手里的那根胫骨紧张的说道:
“人的!错不了,这东西是人身上的!”
“淡定点儿行不!”,石凯一脸嫌弃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卫耀星,接着对孟明旭说道:
“老孟,什么情况,按理说,这骨头的气味儿应该不会对地上树叶掩盖得那么彻底,怎么直到被太阳晒过之后,才有味道从那儿上边散出来?”
卫耀星咽了口唾沫,接着用手指在骨头上来回捋了几下,然后转手把指尖放在自个儿鼻子底下闻了闻,接着说道:
“骨头上有东西,摸着油油的,但闻不出有什么味儿。”
此时的孟明旭已经完全失去了这块儿胫骨的好奇心,只因他看到老孙头儿正双膝跪在那棵椴树下,背影不停地抽搐着。
孟明旭把骨头强塞到卫耀星手上,然后缓缓走到老孙头儿身旁,当他看到老孙头儿正泪流满面的抱着一副人体骨架时,这才呼出了其憋在胸口好几天的那股凉气。只见那副被老孙头儿抱在怀里的骨架,身上还披挂着一些衣服的破碎布料,骨架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唯一还保存着的上半身也被山里的野兽啃食得残缺不全,就连顶在脊柱之上的那颗头颅也被某种动物的尖牙被戳开了一个大洞。
老孙头儿抽泣着抬起那副骨架的右手,并顺着手指上的关节将骨架的手掌慢慢舒展开,孟明旭看到那只骷髅手掌上竟然长着六根指头。老孙头儿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对孟明旭解释道:
“是余伟……是那孩子……他的右手天生就多长了一根小指头,所以他从小就有一个外号叫做小尾巴……”
孟明旭再次蹲下身,他先是伸手在老孙头儿的后背上拍了几下以示安慰,接着又在余伟的颅骨上轻轻摸了摸,和刚刚他找到的那根人体胫骨一样,余伟的尸骸上也附着了一层无色无味的油性物质,接着孟明旭绕着余伟尸骸背靠着的那棵椴树转了一圈,发现椴树上有着一圈浅色的痕迹,看着大概有两指粗,由此他断定余伟生前多半是被人用绳子捆在了树干上,任由山里的飞禽走兽将其活活啃死,于是他一气之下,赶紧弯下腰在椴树下刨起了落叶,但他刨了许久也没找到任何绳索的蛛丝马迹。
孟明旭懊恼的坐在地上,正在这时,卫耀星和石凯手捧着一大堆的白色骨头走到了他和老孙头儿面前。卫耀星和石凯把怀里的白骨同时堆放在地面上,与孟明旭和老孙头儿一起花了点功夫把这些白花花的骨头东拼西凑成了三副成年人的骨架。
此时的太阳正好能从林子的顶端垂射向地面,并准确无误的照在了那三副骨架之上,没过多久,三股不一样的死人气味儿便顺着周围那快要凝固了的空气缓慢地流进孟明旭、石凯和卫耀星三人的鼻腔当中。
来之前,孟明旭他们便在院里得到了失踪的那三个引虫师的日出物品,他们在那些物品上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早已把那三个伙计的身体气味儿牢牢的印在了各自的心里,所以当他们三人的嗅觉神经末梢一感受到那三副骨架上的气味儿之时,三人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接着集体心里一沉,哀叹之声随之从他们的嘴里不由自主地陆续传出。
任务已经基本完成,老孙头儿和孟明旭三人打算将余伟他们的尸骸暂时先埋在椴树下,然后等下了山,再向院里汇报这边的情况,想着让院里多派些人手过来帮忙把余伟几人的尸首运回院里。没曾想就在老孙头儿忙着收拾余伟的那半副尸骸之时,发现余伟那只还埋在落叶堆里的左手竟死死抓着椴树的一条隆出地面的根条,他小心地将余伟的抠着树根的那五根指头一根接一根的从树根上掰开。
没了余伟的左手遮挡,老孙头儿居然在那段树根上边看到一个余伟生前用手指在树皮上抠出的四个字,“丙火地户”。
孟明旭看着树根上的字,摸着自个儿脑门儿问道:
“丙火……地户?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有什么含义?”
老孙头儿皱着眉,他端坐在椴树旁长叹一声道:
“这四个字儿不能连这一块儿念,丙火是天干中的第三位,象征着太阳之火,我猜,这两个字下边应该还隐藏着另外两个字,那就是‘长生’。”
卫耀星:“丙火长生,这又是啥意思?”
老孙头儿:“着名风师大师黄天雄通过数十年的研究考察,之后他结合长白山的独特地理构造,首次提出长白山的风水格局名叫丙火长生。”
石凯:“那这个地户又是什么意思?”
老孙头儿:“长白山的丙火长生格局,其核心要隘便在于天门、地户这两个风水节点之上,所谓天门指的是长白山的天池,其独特的自然构造在风水师眼里被称之为天心聚水,这刚好与太阳象征的‘丙火’上下对应,由此形成了一个‘水火既济’的风水奇象,且太阳可自东向西移动,天池之水亦可顺着山中水道自西向东流向大海,如此完美的自然格局,可以说是天下独有。”
卫耀星听后不耐烦的翘着嘴吐槽道: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听不懂那地户到底是什么啊?”
孟明旭朝着卫耀星的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一掌,接着对其呵斥道:
“你小子在智商上边就是少根弦儿,这还不清楚吗?天池里边的水是活水,活水自然就能沿着山中的水脉通道顺势而下,从这个层面去琢磨,这个‘地户’所指,只能是带动天池之水流向大海的山中水道咯!”
老孙头儿听完孟明旭的分析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耐心的解释道:
“小孟,你刚刚琢磨的,只对了一半儿,更准确的说法是,所谓‘地户’,其真正的含义说的是天池之水在流出长白山地脉之前,所经过的最后一个出口,天门和地户相生相连,有天门就必须要有地户,这样才能使得长白山的天心聚水之象可以将这一片地区修养成一个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
经过老孙头儿的这一番解释过后,孟明旭他们三人顿时茅塞顿开,想着余伟死前不惜余力的在椴树的树根上抠出“丙火地户”这四个字,定是在给日后来此找寻他的人指引出害死他和其他三名伙计的凶手。
于是孟明旭深吸一口气,继续向老孙头儿问道:
“那么孙师傅,您所说的这个‘地户’具体指的是哪个地方?”
老孙头儿站起身,他用自己那残存着泪花的双眼快速扫视了一遍椴树前方的远山丛林,随后对孟明旭回答道:
“在龙门峰,离这里还不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