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丧钟一声接着一声敲响,步成叡的丧仪在秦予的筹划下操办起来。
国丧琐事繁多,秦予却并未感觉到疲累,倒像是卸掉一个沉重的包袱,由衷感觉到轻松。
丧仪上,步成骁形容憔悴,眼眸黯淡。
步成风那封信笺,在路公公查抄恭王府前,她便遣人告知步成骁提前取了去。
至亲手足因自己而死,且为自己亲手所杀,任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那么容易释怀。
步翌昔日身上中的箭矢淬了毒,且未能及时医治,太过伤重,躺在东宫未能送步成叡最后一程。
虽险险捡回一条命,却终日昏昏沉沉,不见转醒。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期间便由秦予暂理朝政。
朝中难免有审时度势之人,认为步翌生死难料,总不能一直让太后当政,后宫干政本就于律不合。
秦予自然懂得这些人的言下之意,可她故作不知,一心一意处理着政务,安心等步翌痊愈。
半月后,步翌初初养好了精神,刻不容缓举办了登基大典,完成皇权移交。
这日步翌下了朝,来到美人殿同秦予问安。
秦予慈和地笑着招呼他坐下,命云若去泡一壶上好的紫笋茶伺候。
回顾前半生,她同周绥斗,同步成叡斗,却始终未将恩怨延续到下一辈身上,且从未生出让步竫舟与步翌争夺皇位之心。
是以尽管步翌是周绥之子,她在面对他时,亦不会有半分怨恨。
如今尘埃落定,她成了太后,心里想的就只剩下如何让启安长久地繁荣昌盛下去。
秦予用茶盖撇着茶碗里的浮叶,漫不经心开口。
“陛下登基,理应前往福禄寺烧香祈福。”
新帝登基后,前往香火鼎盛的寺庙进香,祈求国家国泰民安,福泽绵长,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
步翌浅啜一口香茶,神色淡淡。
“母后所说进香一事,朕是知晓的,只是朕刚刚登基,朝中还有许多事来不及处理,实在无暇抽身。”
“无妨,左不过哀家无事可做,倒是可以代劳。
你如今后宫空虚,也要抓紧时间充盈后宫,便不如赶在这月的二十一日去。
哀家看了,这日宜求嗣祈福,若错过这回,下回的吉日可就在一月以后了。”
秦予此言也不算越俎代庖,历来也有政务繁忙无法亲临的帝王,将此事交由太后或皇后及众嫔妃代劳。
步翌闻言,又喝了口茶,眉宇间瞧不出喜怒情绪,默了一瞬方才开口。
“父皇驾崩,政务堆积,母后处理这些事务够辛苦了,朕怎敢让母后再劳心伤神?
母后还是在宫中好好休养身体,进香一事,待朕有空了,再亲自前往吧!”
进香祈福,本就是祈求神灵护佑,若能由本人亲自前往,自是更为心诚灵验。
秦予端着茶杯点点头:“如此也好,那你便自行打算吧!”
此后二人再未多说任何,步翌借口事务繁忙,匆匆离开。
云若为秦予添了热茶,喃喃道:“小姐,陛下似是有所提防。”
秦予垂眸喝茶,眉目间满是不以为意。
“许是之前朝中的风言风语被他听了去,是以有所忌惮。”
“小姐若是有扶持明王之意,忠王之乱岂不是最佳的时机?陛下不是糊涂人,如何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闻言,秦予勾唇轻轻一笑,悠悠叹口气。
“他的确不是糊涂人。
所以明白哀家现如今是受万人敬仰的太后,只要哀家在一日,朝中原本更属意竫舟的大臣,便存有见风倒戈的二心。”
云若闻言,心中微微泛酸。
她是看着小姐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其实在知晓步成骁的谋划后,她也曾动过让步竫舟登基的念头。
如此一来,许多隐患就都迎刃而解了。
可她深知小姐脾性,也明白出身武将世家更重清名,决计做不出此等谋逆之事。
明知即便一片丹心扶持步翌登基,有朝一日也必定惨遭猜忌,小姐还是这么做了。
算起来,她陪着小姐困于深宫已有二十五个年头了。
红墙黛瓦的重重殿宇之外,现如今究竟是何种模样,她们实在难以想象。
进香来回统共一日不到,如此短暂的期许陛下竟也不许。
她当真替小姐感到心酸不值。
“原以为当了太后,行动再不似从前一般约束,竟是奴婢空欢喜一场了。”
听见云若的幽幽叹息,秦予眼中满是抱歉。
“云若,你可后悔跟我来了这皇宫?”
听见这话,云若鼻头眼眶同时泛酸,坚定地摇摇头。
她伸手握住秦予的手,那双手养尊处优,即便是年近五十,皮肤依旧细腻光滑。
反倒是她的手,不知不觉生了些许老茧褶皱。
她微笑哽声回:“奴婢此生能守着小姐,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婢从未后悔过。”
秦予凝视着云若鬓边的根根银发,眼眶温热。
“云若,此一生,终究是我耽误了你。”
“小姐,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你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傻丫头,你也不可能一辈子跟着我。
若我哪日大限将至,必定安排好你的去处。”
二人心知肚明,步翌今日新硎(xing)初试,摆明了是要限制秦予来牵制步竫舟,以此巩固皇权。
重重深宫之中,究竟还会发生什么无可奈何之事,谁也无法预料。
死亡于她们而言,其实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云若的唇角浅浅勾起,表情似悲似喜。
“小姐,若真有那日,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给你守陵,日日陪你说话,还跟现在一样。”
语罢,她的眼圈儿通红,顺势伏在秦予的双腿上,无声落泪。
秦予俯视着趴在自己腿上的云若,伸出手,轻轻柔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半晌后无奈地长长一叹:“真是个傻丫头。”
自此之后,若非必要,秦予便安分守己地同一众宫人待在美人殿中足不出户。
将那些前朝后宫的琐事是非,统统关在殿门外,不加理睬。
就连秦管家从商羽千里迢迢进京看望她,她也没敢留人长久叙话。
可即便如此,步翌的试探也从未停止。
中元节家宴上,步竫舟并未第一时间看透步翌的真正用意,秦予却洞若观火,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