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后堂。
朱由检正喝着凉茶消暑。
两侧则是方正化和李凤翔拿着蒲扇轻轻挥动,扇出凉风给皇帝消暑。
“陛下,一个时辰了。”
孙承宗坐在朱由检侧面,缓缓开口。
“嗯,也差不多了,按计划来吧。”
朱由检说完后,君臣二人会心一笑,孙承宗行礼后离去。
···
总兵府外广场上。
一众辽东将领度过了极为艰难的一个时辰。
谁都没想到,宛如铁桶一般的辽东将门利益集团,竟然在王之臣诬告上官案中被朝廷意外查出来。
这对毫无心理准备的他们来说,和天塌地陷无异。
踏踏踏···
随着一道脚步声响起,孙承宗的身影出现在烈日下。
袁崇焕看到自己老师的身影,绝望的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都给老夫站起来!”
孙承宗大喝一声。
几十名辽东将领闻言后开始挣扎着试图起身。
他们跪地一个时辰,双腿已经麻木,此时想起身,只感双腿似灌铅般沉重。
挣扎许久后,只有少数几个身体素质好的将领双腿发抖,强撑着起身。
孙承宗见状,对着一侧站着的禁军系将军挥手示意。
曹文诏点头后,带头上前把他们扶起。
不多时。
广场侧面的树荫下。
几十个辽东将领席地而坐,大口喝着杂役送来的大碗凉茶。
“看看你们的样子,还有老夫当年督抚辽东时的军威吗?”
孙承宗怒目看着众人呵斥。
“老师,陛下愿意给我们机会吗?他们平日做事确实过头,但也在边关为国效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袁崇焕仗着自己和孙承宗的关系近,低声开口询问。
“袁崇焕!你是用什么身份和老夫说话?
如果是辽东总督,那么老夫乃内阁次辅,兵部尚书,你作为老夫直管武将,军人保家卫国乃天职!没有资格诉苦!
如果你作为学生身份说话,老夫作为老师,对你治下的辽东大军出现集体谋私误国之事,感到羞耻!被逐出师门十次都不够!”
袁崇焕听着孙承宗对自己满是失望的话,低头看着地面,久久无言。
片刻后。
孙承宗扭头看向后面的辽东诸将。
“从陛下嗣位后,曾一度对辽东军充满期待,但看看你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元年时,建奴从蓟镇破关,辽东作为防务建奴第一军,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敌人的异动,你们不觉得脸红吗?
朵颜三卫明目张胆投靠建奴,你们个个都知道,却无动于衷,坐视建奴势力扩大!
贼酋黄台吉率兵入草原,被禁军半路伏击,打的丢盔弃甲而逃,你们在战后才得到风声。
辽西之战,禁军各部与建奴硬拼血战,辽东军出战的数支队伍作战表现根本没有被称为边军精锐的资格!
老夫看你们这些年都被私利蒙心,全无军人荣誉!”
几十个身着盔甲的辽东将领,听着老领导的痛批,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军门,直说吧,祖氏非孬种,若是皇上愿赐下代罪之机,祖氏可按照新政改制的宗族分家法令执行,祖氏全族分家迁徙,关内之地,西南,西北,台湾,吕宋,凡我大明艰苦之地,都可落地,祖大寿以列祖列宗起誓,此生必破建奴,战死沙场,违此天下人可禁绝祖氏族坟,九族绝断!”
祖大寿作为辽东代表人物,性子耿直,说话直来直去,现在直接以壮士割腕的勇气换取一线生机。
“老帅,吴氏也愿意!求老帅看在昔日情分上,给辽东一次代罪之机。”
吴氏掌舵人吴襄也开口苦苦哀求。
现在的辽东将门吴氏掌舵人并非吴三桂。
在原本的历史中,吴襄在万历末期和天启朝时因功升任锦州总兵,后和祖氏联姻,在崇祯三年的大凌河之战中,吴襄兵败被朝廷问责,吴三桂接替父职,才开启在辽东的崛起之路。
孙承宗目光扫过众将,道:“你们犯下如此重罪,按照大明律,当斩首罪将,传首九边,三族贬为奴隶!
陛下念在辽东军边关苦战建奴多年的份上,答应给你们一次机会。”
“罪将谢吾皇天恩!”
祖大寿在听到孙承宗肯定的答复后,眼中泛起雾气,忍不住朝着总兵府叩首。
“谢吾皇开恩!”
众将纷纷出声呼喊着,心中的煎熬在此时终于缓解开。
“不要高兴的太早!陛下虽说给你们一次机会,但你们必须要让天下人看到你们诚心悔过之心!”
孙承宗不留情面的大声说着,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掠过后接着道:“陛下在国中推行新政之法,想必你们都有耳闻,辽东迟迟没有进入新政改革进程,是陛下不想给辽东军带来压力。”
他话说一半直接闭嘴,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站着。
“老帅,吴氏愿意全面接受新政改制,全凭阁老做主。”
“老帅,祖氏也无意见,全面支持新政在辽东推行!”
“李家支持!”
“贺家支持!”
···
随着一道道极为痛快的声音响起。
孙承宗点点头,捋着胡须思索片刻后道:“老夫知道你们各家都养着私兵,事到如今,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你们各自回去,把你们的人都带来,晚些老夫请陛下定夺!”
“是!老帅放心,我们这就去办。”
···
总兵府衙后堂。
禁军系将领端坐两队,静静的听着孙承宗讲解辽东将门之间的情况。
“这么说来,辽东大小十七家将门家族恐怕在天启朝时,就已经形成一条完备的利益链,不然辽东军这些年的军费越来越高,但战力不增反降,根源便在此处。”
秦良玉听完孙承宗的讲解,满脸恍然大悟的神色,她出身石砫宣抚使,也是一地军事长官,对地方军阀或私兵的形成很清楚。
一旁听着的茅元仪皱眉询问道:“陛下,您既然已经掌握辽东将门腐败谋私的证据,为何不处置他们?辽东乃防备建奴的第一线,若是被十几家将门祸乱出现纰漏,后果极其严重;
若是借鉴东林党江南集团的处置方法,纵算十七家将门再如何厉害,也敌不过禁军精锐的包围打击,清除他们以后,辽东军或许可恢复军心战力。”
朱由检听着茅元仪的话,低笑道:“茅爱卿,朕以为两者有本质区别,辽东将门集团像一群“边疆地头蛇军阀”,东林党文官集团像一帮“江南嘴炮书生”;
朕这么说的原因很简单,首先是生存逻辑不同,辽东将门靠刀枪吃饭,手里有兵才是爷。
他们家族世代在辽东打仗,军队被他们视为私产。
比如吴氏的夷丁突骑,祖氏的黑云骑,都只听从宗族掌舵者指挥。
东林党则是靠笔杆子混官场,嘴上说得漂亮作为王道;
他们大多是江南富家子弟读书人,科举考上就去当官,考不上就聚集起来搞事,试图通过民间组织影响朝廷,喜写文章骂朝廷政策,比如反对加税。
拿年初时,锦衣卫收到的一件隐秘案件举例,吴氏因扩充私兵队伍,导致家族财政紧张,吴襄默认夷丁突骑暗中入草原劫掠商队抢钱;
而东林党人却写奏折说“不能与民争利”,结果前线士兵饿肚子造反,最终付出巨大代价的还是朝廷。
其次是利益根基不同,辽东将门扎根边疆,有兵有地有走私,他们和蒙古人、建奴商人做生意,本质是换取利益保证自己的生存;
东林党人背后则是江南地主和商人组成的利益集团,钱多事少爱哔哔,他们反对朝廷所有对他们不利的政策,因为江南丝绸、茶叶等所有生意都是自家产业,不想被朝廷拿走既得利益。
朕作为大明之主,大欲乃重振国威,辽东将门再怎么不好,至少也有为国戍边之实,谋私是大罪,豢养私兵图谋自保也是大罪,清理他们不难,但会少一支助力朕覆灭建奴的力量。”
朱由检缓缓说着,目光放在下面坐着的一众禁军将领上。
“诸位爱卿,你们都是朕付出无数银钱心血的猛将,辽东将门之事要引以为戒,朕不希望看到未来的禁军中出现类似问题。”
再最前面坐着的秦良玉和曹文诏二人赶忙起身道:“陛下放心,禁军上下现在施行流将互调制度,再平时,副总兵官以下将领,每隔两年都会抓阄调任其他军团任职,若有战事则可申请回归原军指挥作战,防止军团被少数人控制;
互调制度再执行前后,均由军监局牵头组织,外加锦衣卫,东厂,兵部,督察院联合监督。”
“嗯,朕知道,秦爱卿提出这个互调制度申请,是朕亲自批示同意的,此法确实对军中出现私兵化现象有不错的遏制效果。”
朱由检君臣正说着,一个士兵匆匆来报。
辽东将门各家已经带着各自的私兵在广场外集合完毕。
“陛下,老臣先出去看看,等确认安全后,您在出面。”孙承宗起身说着。
朱由检摆手道:“不必,朕相信辽东将门各家是诚心悔过。”
言罢,朱由检背手迈步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