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后,姬况手捧一盆兰花走了出来。
他所说的修整,不过是把自己在姬家唯一在乎的东西带走而已。
没有人再去理会在房内呜咽的赵芸秋,和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姬莹雪。
“爹爹,你要去哪儿?”
姬莹雪搂着掩面痛哭的赵芸秋,一脸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姬况。
爹爹不该是这样的才对,虽然姬况不会说话,也不会对旁人的话做出反应,但他最听阿娘的话了。
姬莹雪捏着赵芸秋的肩膀,惶惶然,“阿娘,你快、快叫爹爹停下来,爹爹要走了,他要走了!”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让爹爹就这样走了。
见赵芸秋没有反应,姬莹雪起身想上前拦住欲走的姬况。
但她刚一动作,却被赵芸秋拦了下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冲姬莹雪摇了摇头。
留不住了,在她对上姬况那双重新清明的眼睛后,她就知道这场维持了二十年的美梦,终究还是要醒过来了。
偷来抢来骗来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赵芸秋死死拉住神色激动的女儿,眼睁睁看着姬况跟着那群人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姬况等人走后没多久,丞相府那边又传出了消息。
说是一桩陈年旧案近日又被翻了出来,偏偏还是左相当年不惜与姬家联手,折断姬况羽翼才堪堪压下的那桩案子。
二十年过去了,总算是又冒出来一个不逊色于当年的姬况的人才,那人方才还在姬家出现过——
郎惟危。
“是她,就是她,那个女人二十年前抢走了我夫君的心,她的女儿又想弄垮我们赵家!”
赵芸秋想起琉璃那双和姬况如出一辙的,冷漠的脸。
她跌跌撞撞地抓住通报消息的下人的手,双目赤红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爹爹可想好应对的法子了,这回也不必使什么术法,杀了,把他们统统杀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起事,她当年还是心慈手软了,没有听左相的,将远在漠州的那个女人弄死。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
琉璃尚且不知赵芸秋还在做黄粱美梦,她只是静静地盯着桌上的那盆兰花。
叶片细长,香气清幽,可以看得出来姬况照料它之用心。
难养的兰花还活得这么好,薄兰却已经死了半年了。
琉璃抬起眼睫,直视着面色苍白的姬况。
这么多年他像只木偶一样被赵芸秋摆布,一朝清醒甚至连怎么迈腿伸手都需重新适应。
能强撑着坐在琉璃面前,姬况几乎用尽了全力,他缓缓吐了口气。
还没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他就认出了琉璃这双眼,现在又怎会不知面前的姑娘是薄兰与他的孩子。
现在房里只有他和琉璃两个人,郎惟危十分自觉地守在门外。
姬况看着门边那个颀长的身影,“那位是姑娘倾心之人?”
琉璃顺着姬况的视线看过去,她不意清醒过来的姬况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句。
她眸色一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管姬况是表达赞同还是提出反对,琉璃都不想听,这个男人没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姬况听了这话不怒也不恼,只是碰了碰那盆兰花的绿叶。
他与薄兰的女儿,命倒是比他们都好些。
他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此生唯一看走眼的,还是将他养育成人的父母。
······
“况儿,你听爹的,爹不会害你。”
姬况不由自主地捂住了昏沉沉的头,皱着眉头看向床边的姬父与姬母。
与姬父的殷切不同,姬母看到儿子困惑的目光却不忍心地瞥过了头。
他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赵家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这两年对姬家多有为难。
姬父每每下了朝就长吁短叹的,她统统都看在眼里。
儿子不想与赵家姑娘结亲,她自然也知道。
但他们姬家若与赵家硬顶,无异于以卵击石,她不是为了富贵在姬况茶里下了药,而是为了全家人的命呐!
“况儿,很快就结束了,赵家人请了个先生,算出你与那赵家姑娘乃是天作之合。”
“只是做个法儿,你很快就会喜欢上赵家姑娘的。”
“等你与她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懂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了······”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
姬况想张口询问,明明他们来信说的是叫他上京一起商议对付赵家的办法,怎么现在又说这许许多多奇怪的话。
但姬况没法张嘴了,即使他张了嘴也没法出声。
那杯下了药的茶水,叫姬况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他再醒来,已然不是之前的姬况了,他变成了一个傀儡。
一个得以保全姬家上下的傀儡,一个叫左相能高枕无忧的傀儡。
姬况怆然一笑,自他还未启蒙时就有神童之名传出,姬父姬母也希冀他能振兴姬家。
旁人对他的聪慧多有称赞,他的亲生父母却不相信他能想出反治左相的法子。
不过两年,姬父姬母就双双去世了。
要说这里头没有赵家的手笔,姬况是不信的。
自以为聪明,却落得如此下场,姬况轻笑出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你笑什么?”
琉璃盯着莫名其妙的姬况,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人已经疯掉了。
被人当作傀儡摆布了二十年,挚爱离世,亲女不认,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
姬况刚想开口,却脸色一变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平复好气息将手从唇边移开,只看见掌心一片猩红。
琉璃自然也注意到从他指缝里渗出来的鲜血,心内却无一丝波澜。
姬况活不久了,这事儿楼桑苓早在诊断出他确实被人下过傀儡术时她就知道了。
傀儡术需将人的心脏挖出来才能成功,失去神志的傀儡没了心还能活,一个正常人却不行。
短则三天,长则七日,姬况就要死了,甚至都不需要琉璃亲自动手。
“你与你娘不仅样貌相似,性子也是如出一辙。”
敢爱敢恨,坦率直白得将人招架不住。
姬况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沉沉地看向琉璃,“她还待在漠州,是不是?”
“······”
“她死了。”
死了?
饶是姬况聪慧过人,早在看到琉璃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怔了怔。
“原本我还想将你的头割下来烧给我娘谢罪的,但现在看来······”
琉璃摇了摇头,姬况娶了赵芸秋,还生下了姬莹雪。
无论是不是出自他的本性,这个人都已经脏了,她不会叫这样的人污了娘的坟。
姬况听得出她的未尽之语,将桌上的兰花往琉璃面前推了推。
“这个还干净,有劳姑娘把它带回漠州了。”
琉璃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那盆兰花,花草树木自是比人干净纯粹。
但这盆兰花的关窍,还是琉璃带着它回了漠州以后才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