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其实早已在权衡利弊。
他心里清楚得很,一旦全面开战,即使瓦剌倾尽全力,也难以撼动如今这个如日中天的大明帝国。
阿剌知院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出口。
除了明国在北方的九边设防,西北的新疆、河中一带,还有一支极为精锐的骑兵力量。
这些部队常年与波斯、两河流域诸势力交战,论作战经验和战斗力,甚至在九边边军之上。
一旦事态恶化,这些人随时可以越过大漠,直插瓦剌腹地,冲击核心牧场。
到那时,恐怕黄金家族将不得不再次踏上流亡之路。
“我的建议是两手准备!”
阿剌知院沉声道:“能避免战争,那就避免正面冲突,我曾乔装潜入大明京师,亲眼所见他们的城市之繁华、兵力之雄厚。”
“瓦剌与之相较,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就算在局部战斗中取胜,最终也难逃败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所以,首先我们要设法让大明知道真相,至少摆脱‘挑起战端’的嫌疑。”
“我们可以逼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写下认罪书,签字画押,再通过值得信赖的商人,送交最近的边镇总兵,表明我们瓦剌无意反叛,愿意继续履行臣服义务,并对这次冲突给予赔偿。”
“我反对!”
脱脱不花猛地起身,声音中满是怒火。
“凭什么?明明是那个明国的家伙图财害命,联手马匪欲行暗算,是我们及时赶到,才救下了淮王的性命,如今倒要我们赔罪?这种人,在我们蒙古,早就施以马刑,拉去荒野,用马活活拖死!”
帐中一片静默,只有脱脱不花粗重的喘息。
也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对方情绪平息,才缓缓说道:“就凭阿剌知院刚才说的,明国动辄可调数十万兵马,而我们瓦剌,包括各部蒙古军中,控弦之士也不过十万出头。”
他顿了一下,语气更显沉稳:“‘控弦之士’不过是会拉弓而已,和那些训练有素、甲胄精良的明军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话锋一转,也先接着道:“当然,我并非只打算忍让,我说的是两手准备。”
“若明国铁了心要讨个说法,这仗极可能打。”
“别忘了,这次我们全歼了那支锦衣卫队伍,连一个活口都没留,这对大明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他们极有可能为面子发动战事。”
“到时,我们只能迎战!”
阿剌知院点头附和,也先继续道:“有个好消息,脱脱不花方才提过,那个武国公不在,此人是明军中难得一见的大将,我在京城时也暗中查过,他在明国名声极盛,军中威望无与伦比,若他不在,我们或许能轻松一分。”
“但仅是一分而已。”
也先语气凝重:“我们依然胜算渺茫,因此,我建议采取与上次应对武国公时相同策略,在草原上机动游击,避其锋芒。”
“与此同时,我们还必须伺机反击,给大明狠狠一击。让他们知道,草原上的狼王,不是可以随意羞辱的。以打促和。”
说到这里,也先目光转向脱脱不花:“为了防备最坏的局面,你率两个万人队,打通西进之路。”
“若战事全面爆发,瓦剌打不过明国,难道还打不过黑羊王国?过去我们不愿与其冲突,是不想白白损兵折将。”
“但如今,情势已变,宁可不惜代价,也要为族人留条退路。”
“明国若执意染指草原,那便给他们,但我不信,他们能长久驻扎于此,归根到底,这片草原,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的,谁也抢不走!”
帐中再次陷入寂静。
也先这番话,既有现实考量,也照顾了诸方情绪,兼顾强硬与务实,展现出其身为瓦剌共主、蒙古淮王的政治智慧。
连向来主战的脱脱不花,此时也无言以对;
阿剌知院则默默点头,眼中露出钦佩。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无人反对。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已是眼下最稳妥的方案。
也先目光如炬,扫视众人,缓缓道:“既然无人异议,那就按计划执行,诸位各归其位,立刻准备,其他具体事项,随局势变化,逐步布置。”
话音落下,帐中众将肃然起身,行礼应命。
......
王峰已经跟随瓦剌大部迁徙了三天。
虽未受缚,他却异常老实地跟着行军。
不是他忠诚,而是清楚:这广袤草原上,没有向导,哪怕骑着马,也如盲人摸路。
尤其天阴无日,风起云涌,一旦迷失方向,等同于自投荒野。
更何况,他亲手断送了一整队锦衣卫。
回京之后该如何交代?
恐怕不是削职查办这么简单,生死未可知。
与其回去面对朝廷的怒火,不如像鸵鸟般躲在瓦剌部中,逃避现实。
然而,王峰这份“做缩头乌龟”的心态并未维持太久。
第三日。
瓦剌人突然将王峰提了出来,命他写一封认罪书。
听闻此言,王峰顿时崩溃,哭喊出声:“大哥们,要不……我给你们钱!这里有信物,或者我亲笔写封信,你们只要送去京城前门大街的汇丰商号,十万两银子,随到随取!”
他说得急切而真诚,声音中满是恐惧。
不是不想写,而是根本不敢写!
只要不写,他还可装疯卖傻,保住一丝生机。
一旦落笔签名,那便等于承认自己策动杀局、陷害盟使。
到时候朝廷上下知晓,自己身败名裂是轻,恐怕连祖坟都要被刨了。
审讯王峰的瓦剌万夫长也有些愣神。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随口开出十万两的天价贿赂!
他们这次使团带来准备结交明国各级权臣的银子,也不过多出王峰所许一点。
若非这是淮王也先亲下的命令,他甚至真想试试能否拿到这笔“意外之财”。
可军令如山,哪怕他心动,也只能硬着头皮执行。
刀锋出鞘,贴着王峰的脖颈,瓦剌万夫长用蹩脚但冰冷的汉语说道:“写,还是死?”
王峰虽是锦衣卫指挥使,但这货天生贱骨头,生死关头岂有骨气可言?
当时属下浴血拼命,他第一时间举手投降,此刻怎堪奢望节操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