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诸臣频频点头。
徐华少年成名,连战皆捷,威名远震漠北。
若非王振嫉功忌能,武国公早该位列三公。
朱祁镇脸色已阴沉至极。
他三令五申,不许再质疑御驾亲征,可这位老国公偏要在殿上高谈阔论、当众点将。
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却被一个老臣骑在头上说教,他如何忍得?
“住口!”
朱祁镇厉声喝道,拂袖而起:“英国公,你闭门思过!待朕亲征之日,再随驾议战!”
张辅拱手不语,转身离殿,毫无半分犹豫。
他知道,自己想说的都说了,能劝的也劝了。
接下来,无论皇帝如何意气用事,都不是他能改变的。
回到府中,张辅只道:“正好,老夫这副老骨头,也该歇一歇了。”
朝堂之上,无论是内阁重臣,还是老牌勋贵,对这场御驾亲征皆不抱希望。
但朱祁镇一意孤行,执念已成,谁也拦不住。
徐谦虽极力劝阻,最终也只能接受现实。
他知晓,此战之势已无法逆转,只能竭尽全力,将损失压到最低。
于是,在朝廷的鼓噪与皇帝的倔强中,朱祁镇的御驾亲征,在春寒料峭的北风中,正式步入历史的洪流。
京营的五军营、三千营倾巢而出,神机营则留下部分兵力驻守京师。
加上随军民夫、辎重、后勤保障部队,总数已超过二十万。
最终上报给朱祁镇的,是整整三十万大军。
皇帝听后大为满意。
事实上,他根本不指望真能带出二十万战兵。
在朱祁镇看来,若论平定瓦剌,只需带上三千营的两万骑兵便足矣。
不是武国公徐华就凭一万人马,将瓦剌打得节节败退、抱头鼠窜?
而自己是天子,天命所归,有朕亲征,岂非士气倍增?
有他亲自督战,何愁瓦剌不灭?区区草原鞑虏,信手拈来!
这些日子以来,王振与其党羽更是不停地在皇帝耳边吹风、唱颂,软话甜言将他那点理智早已腐蚀得荡然无存。
朱祁镇内心早已浮现出一幅幅图景。
自己御驾亲征,亲临沙场,策马扬鞭,捷报频传,史书之上写下“英武圣明、亲征大胜”的千古颂词!
为讨皇帝与掌印太监的欢心,翰林院笔帖式们更是尽献文才,撰写出洋洋万言的颂文,将朱祁镇描绘得如天神降世,英武无双。
徐谦听着这些花团锦簇的文字,只觉尴尬难当,心底无比荒凉。
他实在不知朱祁镇哪来的脸面去吹嘘自己。
大明今日之国力,不是他勤政有为的结果,而是其父仁宗、宣宗两朝打下的根基。
即便如此,这位年轻皇帝亲政七年来,哪怕在自己拼死辅佐之下,朝政也早已大不如宣德年间的清明朗洁。
如今贪腐虽未横行,但官场中乌烟瘴气,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若非自家老父徐闻时时盯着,王振那位掌印太监早就放开手脚,开始卖官鬻爵,做起“太监朝政”那一套老路子。
俨然是东汉十常侍的翻版。
但无论如何,皇帝听得高兴才是要紧。
朱祁镇亲率大军,祭告天地,安置好内政,命弟弟郕王朱祁钰留守京师,自此大军整编完毕,正式出发。
徐谦作为首辅,必须留守京城坐镇中枢,而次辅曹鼐则随驾同行。
事实上,就算徐谦请命随军,朱祁镇也绝不会同意。
他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将首辅“请”出视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皇帝御驾亲征,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
人马众多,行进缓慢,但在张辅这样经验老道的宿将统筹下,前军斥候开路,中军稳步推进,后军严密护卫,一切调度井然有序。
沿途补给、营地选址、骑兵巡逻皆按部就班。
连朱祁镇都忍不住赞叹:“还是朕没错,带了个能人。”
这一点,也最令王振欣喜。
他当然想要军功与威望,但他真正痴迷的,从不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是白花花的银子与黄灿灿的金子。
徐谦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王振对金银财宝的执念。
身为掌印太监,有四海商会为其输送财富,大明皇室坐拥天下财富,自永乐以来,内府积蓄丰盈,从不因财而忧。
朱祁镇对他宠爱有加,各种赏赐之物层出不穷,名马珍宝、奇珍异器、锦衣美服,样样不少。
论富贵,他在京师仅次于徐家,几乎堪称第二巨贾。
可王振偏偏不满足。
珠宝、书画、古玩之类名贵物件,他统统不屑一顾。
想取悦王公公,很简单,直接拿银子砸脸,才最管用。
徐谦曾为此请教过老父徐闻,为何王振如此贪婪。
老爷子只是淡淡一笑,说道:“男人无非三样所求:权、色、财,王振身为阉人,自无后者之欲,如今权已至顶,自然只能在金银财宝上寻求满足。”
“皇帝赐他的虽多,那毕竟是赏,是施予,他要的是一种征服感,靠自己手段换来的银子,才算真本事。”
这句话徐谦记在心里,也看得明白。王振疯狂敛财,不过是在用黄金白银填补内心的空虚与不安,实属一种畸形的心理慰藉。
出关途中,各地府县官员倾巢而出,列队迎驾。
朱祁镇大发“慈悲”,允许他们远远得见龙颜,便让这群地方小吏兴奋不已,感恩戴德。
但他们真正的焦点,并不在皇帝,而在那位真正掌握实权的王公公身上。
王振好财之名,早已传遍大明官场。
往年他们这些五品七品的小官,连王振府邸的门房都难以接近。
想送名帖进去?
得先贿赂看门人。
若能让一纸帖子摆在王公公案上,那便是莫大造化。
如今王振随驾出征,亲临在前,岂不正是千载难逢之机?
他们倾尽心思,讨好巴结,只为求得一语提携。
军队尚未抵达居庸关,王振便已收下整整十大车礼物,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徐谦不在,掌权的只剩次辅曹鼐,而这位性格温吞,又无实权,根本无法制衡王振。
于是王公公愈发肆无忌惮,收了明面的还要暗里的,硬是将地方官员的家底一层层剥空,毫无节制。
他不是在随军征战,更像是在率军劫掠。
只不过掠的,不是敌国,而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