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此时跟得紧,第一时间也看到了信中内容。
他迅速意识到情况不妙,但面上却满是忠心,连连进言:“陛下,这一路行军,旌旗所至,万众瞩目,正是扬威之时,岂可半途而废?”
王振眼珠一转,接着说道:“再者,陛下再走几日,便出长城,届时随时可能与瓦剌交手。”
“若此时退兵,满军上下,岂不以为圣驾胆怯?一旦军心浮动,恐致动摇根本。”
他越说越激动:“陛下才是大明之主,越王一个老臣,屡屡出言干政,实是越俎代庖,居心叵测,莫非是怕陛下此战得胜,将来威望盖过昔日太宗?”
朱祁镇听得面色微变。
他知王振此人惯于挑拨,却不得不承认,话中确有几分击中他心底的隐痛。
是啊,越王这般反对,难道真的是为了自己?
还是在担心皇权落到自己手中后,徐家不再拥有绝对地位?
王振见状,继续推波助澜:“陛下再忍一忍,再走三日,便可出长城,接战在即,胜负将分,此时若回,岂不让人笑话?”
“莫说天下百姓,怕是连城中儿郎都要讥笑皇上胆小怕战。”
朱祁镇默然许久,终于冷冷一笑:“他越王要逼朕回去,朕偏不!”
他抬起头,看向王振,语气坚定:“传令全军,加快行军,再走三日,出关寻敌,朕要让越王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王振心中一松,立刻笑逐颜开:“圣明!圣明!”
王公公上蹿下跳就是不想回去,这眼见着就要到自己的老家了,怎能半途而废?
哪怕是回去,也得等自己显摆完才行啊!
特别是这些天,自己的金银车队的规模又扩大了,那还不得趁此机会,捞个够。
就在朱祁镇与王振议定继续前进之时,张辅也奉命进帐,汇报军情。
“陛下,老臣已下令将所有斥候侦骑暂时撤回,根据近日所获情报,并未发现瓦剌大军的动向,对方主力多半已向草原深处转移。”
张辅拱手肃然,语气稳重:“老臣建议,大部队暂时驻于宣化,由陛下坐镇中军,统筹全局!”
“老臣将会同大同总兵石亨,宣府、蓟州两镇参将杨洪、郭登,率领边镇精骑前出侦查,设法寻得瓦剌主力。”
“待武国公徐华抵达战场,再由其担任主攻,必能一战而捷,擒也先于马下,献俘陛前!”
这是老将张辅深思熟虑的部署,意在确保皇帝安全的前提下,以分进合击之势拿下战果。
然而,王振听完却是冷笑一声,当即跳了出来:“英国公此言,大错特错。”
他扬声道:“陛下御驾亲征,万里劳顿,已经行至宣化,你却在此提议停驻不前,是何居心?”
“咱家虽不通兵事,但也晓得一个道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出了京,皇上怎可留守原地,任诸将代战?若为寻敌而征,主将怎可躲在后方?”
张辅眼皮一跳,已然察觉王振打的算盘。
从宣府到大同之间,正好路经王振的家乡蔚州。
以王振一贯好炫耀、爱虚名的性格,若能率领皇帝御驾亲临故地,万民朝拜,鼓乐相迎,那才叫真正的“风光还乡”。
他这是借着战争的名义,公器私用,欲挟天子以耀乡里!
张辅不动声色,心中冷哼,语气却更加坚定:“陛下三军在外,务在效率与实用,宣化为九边重镇,已接近漠北,去往大同,虽亦边镇要地,但因有新大同镇阻隔,与草原接壤不多。”
“此番调转方向,非但远离战区,更耗时费力,若敌未寻得,军心已散,老臣斗胆直言,这是将亲征变作武装巡游,实属不智!”
张辅字字铿锵,言语直白,在场诸将无不侧目。
然而还未等朱祁镇回应,王振便已冷笑回击:“英国公莫非不明白?陛下此次御驾亲征,不止为征伐瓦剌,更为巡边慰抚,彰显天威!”
“民间早已盼望一睹圣颜,如今天子亲至九边,你却要困之于宣化一城?这不是体恤民情,这是坐视百姓之望落空!”
王振话锋一转,话里话外尽是帽子。
“阻圣心”“辱民意”“失威信”,每一顶都扣得张辅喘不过气来。
老将虽通兵事,却不擅辩驳。
被王振几番咄咄逼人,张辅竟是一时语塞,只能紧握拐杖,脸色铁青。
朱祁镇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定论。
他早知王振心怀私欲,但此人多年伴驾,尽心尽力,又从未在朝堂之外享大权。
如今王伴伴不过是想回家风光一场,何妨成全?
更何况,张辅虽忠,但过于拘泥兵法教条,缺乏灵活机变。
自己为皇帝,自然要兼顾战与威、政与名。
朱祁镇不动声色地看了王振一眼,淡淡道:“王伴伴所言有理,巡边亦属御驾之义,不能使百姓望而不得。”
“传令,全军继续前进,目标大同!”
“英国公率领三千营骑兵,联合蓟州、宣府边骑,分道北进,寻敌接战;朕亲率中军,西进蔚州,巡视军务。”
皇帝之命,谁敢违抗?
张辅见状,只得无奈低头,沉声道:“臣,遵旨。”
他明白,从这一刻起,大明亲征之军,已非一支整齐的铁军,而是分为两道:
一为实战之师,一为观光之队。
主战的英国公张辅,率三千营与边镇骑兵联合,向草原深处进发,搜寻瓦剌主力;
而朱祁镇则与王振一道,带领大部人马绕道蔚州,赴大同而行。
军分两路,声势浩荡。
表面上,是战术上的“声东击西”;
但内里,却是一次极危险的战略松动。
皇帝远离战场重心,将主力拖入非接敌区,等同于将主动权拱手让人。
......
暗卫汇报军情的那一刻,越王府中气氛骤然紧张。
听完明军行军路线被随意更改、主力偏离战区、皇帝亲率大军绕道蔚州的消息后,徐闻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声音中都带着颤意:
“他朱祁镇把这场战争当成什么了?过家家吗?十几万人的大军,说绕就绕,就为了王振那个阉货的私心,就可以浪费如此军粮、误如此军机?”
“这一路上吃的是风?喝的是露?他以为这些补给是凭空掉下来的吗?那是南方漕运、东南海运,一点点千里迢迢运来的军粮,就被他这么随便挥霍了!”
说到这里,徐闻几乎是吼出来的。
堂堂大明天子,竟将战场当舞台,演戏一样换剧本,怎不让他怒火中烧。
王冲站在一旁,身为暗卫首领,装聋作哑已是本能。
他深知老王爷火气上头之时,谁开口谁倒霉。
至于“朱祁镇”三字脱口而出,连“陛下”都懒得称,王冲只当没听见,默默垂首,仿若壁立。
徐谦急忙上前劝慰:“父亲息怒,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他这性子,自幼被王振牵着鼻子走,虽有心建功立业,却耳根子软,偏偏信了王振这些人的胡话。”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重用王振,无非是想借太监之手制衡朝臣,但王振并无大才,所用之人尽是市侩庸碌,结果弄得朝政一团糟,乌烟瘴气。”
徐闻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片刻后才冷冷吐出一句:“取我的尚方宝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