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尽,黄河以北的晨雾还未散尽,赵云飞已经跨上了马,身后是一队悄无声息的亲兵。洛口之役虽胜,却赢得不轻松,赵云飞知道,这一仗不过是把王世充打疼了,可还没打服他。偏偏这时候,李密那边又出幺蛾子。
“将军,咱们真得回去?”李安仁小声问。他这段时日跟赵云飞久了,心里越发看不惯李密那边那些扭扭捏捏、心怀鬼胎的文书指令。
“当然要回去,”赵云飞翻身上马,头也不回,“不回去,别人只当我畏罪;回去了,哪怕再多几句阴阳怪气,我赵某人也站得直、坐得正。”
李安仁憋着一肚子话没说出口,只能忍气吞声地一拉缰绳,跟了上去。
赵云飞此次未携大军,只带百余轻骑,表面是“回报战果,听候差遣”,实则却是暗中探李密之态。刚到宜阳城外,一道军令便火急火燎地送到手上——
“赵将至速入见,不得延误。”
李安仁念完,一抬头,就见赵云飞眼神都没变,只淡淡道:“咱们这是……被点名‘听训’了。”
“要不要我先去探探口风?”李安仁心中不安,“万一他们故意设个套……”
“不用。”赵云飞摆摆手,神情依旧从容,“你若是去了,反倒显得咱有鬼。现在他们盼着我慌、我躲,我偏不,正大光明进他们大帐,看谁演得过谁。”
说话间,一行人已策马入营。大帐前早已列队,裴仁基与李密并肩而立,身后还有裴世矩、单雄信、徐世绩等人,皆是一副“好戏开场”的神色。
“赵将军。”李密语调平静,却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冷意,“此次洛口之战,虽有小胜,然军中规矩不可废。私自调兵设伏之举,若人人效仿,大军何以为军?”
赵云飞抱拳一礼:“主公说的是。只不过,此战事急,敌情诡谲,若按部就班,恐怕洛口早已不保。末将虽有擅权之嫌,却是为全军谋,也为主公忧。”
“你倒会说。”裴世矩冷哼一声,“军法可不是拿来讲‘情理’的。”
赵云飞一挑眉,看了他一眼:“军法不是拿来讲情理,但也不是拿来杀功臣的吧?”
这话出口,营中众将神情一变。李密脸色更是微沉。
赵云飞看得分明,心中却更加笃定:这李密怕了。他不是怕赵云飞造反,而是怕赵云飞功高震主。倘若赵云飞此刻低头,反倒坐实了“心虚”,若昂首直言,或能转守为攻。
“末将自知功不抵过,但若此役败北,洛口失守,恐怕主公要面临的,不止是责将论功的问题。”
李密凝视着他,半晌,轻声道:“此言,也未必无理。”
裴仁基却忽然插话:“赵将军既然自请领罪,那便交予军中公议,既有功又有过,且由诸位将领评断是非。”
这一下,场面陷入僵局。赵云飞心中冷笑:好一个裴仁基,面上给李密顺水人情,实则拿话设局,要众将来决定我的命运?可惜,他看错了我的底牌。
他沉声说道:“若主公真以军法议我,末将甘受军杖。但有一事还请主公明断——若赵某人战死洛口,无功而亡,今李主公又能否坐稳中原?”
这话太重,帐内骤然安静。
赵云飞却不等李密答话,接着又说:“王世充败而不馁,宇文化及进逼不休。洛口虽稳,可东南数郡百姓尚未安居,民怨载道,正需稳定军心。我若死,赵军未必服人;我若退,洛口之地必失其势。”
李密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但他却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久久都没有说话。裴仁基的目光在李密和他之间游移不定,闪烁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光芒,显然他也无法揣测到李密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如同紧绷的弓弦一般,一触即发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营帐之外。紧接着,一名传令兵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大帐,单膝跪地,抱拳高呼:“报——王世充大军突袭新安,守将陈玄礼虽拼死抵抗,但已坚守三日,如今城中形势已是危如累卵,急报援兵啊!”
听到这个消息,赵云飞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反倒是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嘴角微扬,轻声说道:“来了。”
李密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裴仁基身上,然后又缓缓转向了赵云飞,沉声道:“赵将军,你可愿前往新安救援?”
赵云飞毫不犹豫地抱拳一拱,朗声道:“末将愿往!”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果敢。
李密微微颔首,表示认可,接着说道:“只是此次出征,我不仅要给你文书调令,还需将兵权交付于你。”
赵云飞嘴角的笑容更甚,他爽快地应道:“多谢主公信任,末将定不辱使命!”
然而,李密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紧接着说道:“不过,你必须带上裴世矩一同出征。”
赵云飞闻言,嘴角的笑容并未有丝毫变化,他哈哈一笑,道:“带就带,正好,路上也有个伴,不至于太过寂寞。”
他转身走出大帐,李安仁早已等候在外,一脸期待:“怎么样?”
“你猜?”赵云飞嘴角一挑,翻身上马,“走,咱又要去救火了。”
李安仁愣了愣,忽然低声问:“那……主公到底信您了吗?”
赵云飞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他不用信我,他只要信——他离不开我。”
一语未毕,远处浓云低垂,正东方一缕乌烟滚滚升起。
赵云飞望着那道浓烟,笑意淡然:“王世充那老狐狸,这是存心要把新安烧成废墟啊。”
“那我们这回,是打还是吓?”李安仁问。
“这回……”赵云飞望着天边冷光四起,“是烧回去。”
夜幕未降,战马已催。赵云飞一行人奔向那即将沸腾的新安战场,却不知道,在远方的另一座高台上,王世充已手执羊皮地图,缓缓说道:
“赵云飞若敢来……便正中我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