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国公府,景安公主歪倒在铺满了虎皮的车榻上,头枕在贴身丫鬟柔软的大腿上。
缓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睁开眼,
“宫嬷嬷怎么看?”
坐在一侧的宫嬷嬷沉吟片刻,如实道:“老奴眼拙……有些看不透。”
“难得能有让嬷嬷都犯迷糊的小崽子呀,已是莫大的认可了。本宫乏了,嬷嬷自己回宫复命吧。不要增添,要一字不漏。”
“是。”
想到无忧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景安公主闷声一笑,“但愿本宫没给五郎添乱。”
“不会的,老奴许久未见过公主这般耐心了。”
“那为难又倔犟、防备又坦率的样子,真是像极了……”
景安公主眉眼怅然地望着天花板,默了一会儿,“你说她这般……是不是觉得本宫手伸的太长了?”
“东宫娘子的心意,本不重要,她能高攀上殿下,是大喜中的大喜。应该是感到唐突,慌张了吧。”
“可本宫怎么有一种她想要拒绝的感觉呢?”
“不……不可能吧。大概是国公府家风庄严,寻常女子自不能如公主这般言语随心。
且婚嫁之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也不是她该有想法的。”
“糊涂!五郎会看上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吗?
她才不是没想法,就怕是想法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忽略掉了本心。
罢了,不说这些了。本宫眯一会儿。”
宫嬷嬷抿着唇搓了搓手,欲言又止,在国公府时就几次想要提醒,公主是不是忘了重要的一茬,李家宴。
景安公主抬起胳膊盖住眼睛,闷了一会儿,斜眼扫着还在犯难的嬷嬷,笑道:
“你心里在想,忘了正事是吧。”
“公主最是通透,就别戏耍老奴了。”
“人家又没求助,你急什么?嬷嬷这态度,倒让本宫奇怪了,母妃到底想要这个儿媳还是不要啊?”
“娘娘……”
景安公主打趣道:“当个侧妃,还是蛮好的,是吧。”
宫嬷嬷嘴巴一抿,止住了。
“嬷嬷,本宫还是那句话,那可是五郎看中的孩子。
厌弃也只能是老五主动厌弃,用外力,必是适得其反。
路还长着呢,母子关系若是生了嫌隙,可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景安公主打了个哈欠,呼吸渐渐平缓。
眼瞅着太阳下山,无忧还靠在贵妃榻上看书。落竹几次想要催促,见她不急,话到嘴边都吞了下去,心思不宁地绣着肚兜。
又一针扎到手后,落竹轻啊了一声,嗦着手指。
“又怎么了?”
“娘子可要梳妆?”
“又不是去见王母娘娘,吃顿饭而已。”
自从闭园,无忧几乎都是素面朝天,头发随意一挽,率性得很。
许久不曾编发,落竹都担心自己生疏了。
“奴婢听说,春娘子也会去。”
“还怕你家姑娘被人压一头啊!”
“行吧,随意弄弄。”
“好嘞。”
闻言,落竹忙张罗起来,丫鬟们闻讯而至,打水的打水的,选衣裳的选衣裳,瞬间热闹起来。
刚出了院,便遇到了步履匆匆的东宫礼。
“这是去哪儿?”
无忧浅浅行了礼,“母亲要我去长青院用饭。祖父是……来找我的?”
“听说你会烹茶,陪老头子喝杯茶吧。”
言下之意是要无忧亲自动手的意思。
无忧望了望悬在天边的落日余晖,“那祖父要在院中用茶吗?”
“就坐院中吧,你这院子风景宜人,瞧着舒畅。”
“去搬风炉,拿茶具来。”
闻令,丫鬟们如临大敌,有条不紊地拿茶饼,取晨露,生火,添置茶具。
府里都知道,东宫礼钟情唐式煎茶,需从茶饼开始磨。
无忧坐于石凳上,掰开茶饼,轻轻碾碎,慢慢过筛。
工序繁琐,无忧不骄不躁,心定手稳,看着火候,时不时小心搅动锅中。
待鱼目微响时,缓缓撒了一圈盐。
微风席席,茶香四溢,沐润其中,东宫礼舒心不少。
“八娘教你的?”
“是。”
“这就是家人,各有所长,互相帮衬。”
无忧浅笑不语,专心搅动着茶汤。
“景安公主都与你说什么了?”
倾倒茶末的手微微一顿,“坊间传言四起,公主闻风而至,瞧瞧我。”
“只是如此?”
无忧缓缓搅散开茶花汤沫,“应该也有试探我心意的意思吧。”
“你怎么说的?”
“乾坤未定,岂是我能做主的?”
“景安公主不是热络的性情,肯来,也算吃了个定心丸。你莫要妄自菲薄!
当然,也不要因而觉得高枕无忧,轻忽大意。”
将烹煮好的茶水,盛进烫好的茶碗之中,“祖父,茶好了。”
东宫礼瞧着茶色,心生欢喜,“高阳太傅,老夫豁出脸去问了,他没有应下,也没拒绝,他要见你一面。”
“多谢祖父。”
“先别高兴,那老头可不是好性的,很可能是当面刁难,让你知难而退。”
“我省的。”
“他不肯教,你也不用气馁。
保持平常心,这出风头的事啊,现在莫要做了。你且记住,以后行事,最紧要的是不出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无忧只听不辩,端着茶碗小口轻吹,一脸受教的模样。
东宫礼以为她是听进去、认可了,心叹孺子可教,乖乖听话的时候,真让人舒心。
这似从画中走出的标致模样,恬静又明亮,难怪晋王喜欢。
品完了茶,东宫礼心情大好,眉眼舒展乐呵呵往回走。
众丫鬟松了口气,瞧着黑沉下来的天色,心道不好,已然预见到要挨二爷的罚了。
无忧瞧着丫鬟紧张局促的样子,将原本跟去的丫鬟打发了一多半,只点了落竹和鲁妈妈,揉了揉微酸的腰肢,不慌不忙往外走。
到了饭点儿,长青院的人左等右等没见人来。
东宫思玄两杯茶下肚,快要给自己喝饱了。
“你到底与她说好没有?别是你一头热,她压根没应吧。”
卢氏也没想到无忧会这样给自己难堪,懊恼自己大意了,忙命田嬷嬷去请人。
东宫守恩觑着父母的脸色,“母亲,孩儿去吧。”
“也好,你去。咱把场面给她做足了。”
卢氏已然认定无忧是故意拿乔,故意给自己难堪,让守恩去请算给足了她的面子。
边拿起披风给他围着边叮嘱道,
“左右要开饭晚了,你也不必急。
她若不肯来,你也不要与她发生口角,她那张嘴不饶人的。你只需告知二爷在等她即可。”
“母亲放心。”
那东宫守恩来到芳菲园外,瞧见祖父和无忧相谈甚欢的样子,十分意外。
回过神来,竟有些迈不动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