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把京都装裹得晶莹剔透,景虽好,人却受罪,尤其是上早朝的官员们。一个人冻得跟个拔了毛的鹌鹑一样,大殿空旷,更添寒冷。
但今天一大早的一封奏疏,把气氛搞得热烈异常,听的人都忘记了打哆嗦,竖起耳朵只恨少听了一个字。
是右都御史王之烈对户部侍郎裘玉杼的弹劾,但谁都知道,其矛头直指户部尚书魏喆。
王之烈人如其名,性烈如火,眼里揉不得沙子。他的讲话颇具煽动性,弹劾裘玉杼在利州的灾后重建过程中中饱私囊,贪墨灾民的救命口粮,以及层层盘剥克扣,户部剐一层,地方官员又剐一层,最后落到灾民手上的,根本没有剩余。
王之烈总结道:“因为银钱没有落实到位,堤坝的整修就变成了一个豆腐渣工程,如今河堤中空,都不用来一场中等程度的洪水,就是今年夏天雨水稍微大一点,都有冲垮河堤的危险。请陛下赶紧派人核实,以免进入雨季之后再度酿成惨祸,大昭国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这么大的灾害了。”
辅仁帝大怒,直接把裘玉杼下了大狱,命大理寺彻查此案,一定不能姑息养奸,言外之意,再大的保护伞,也要一掳到底。
此事一定会牵涉到魏喆,所以一退朝,惶惶不可终日的魏喆马上找到了端木昀这里,向其讨个主意。
端木昀沉着脸说:“王之烈是谁的人?怎么一下手就这么重?都不事前知会一声,这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敢把矛头对准你,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谁在给他撑腰?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不把这个搞清楚,事情就没法解决。”
魏喆说:“王之烈这个人一向是六亲不认的,所以才坐到了右都御史的位置。但如果暂时不去想他的背景,那么二皇子或者是最有可能的人。因为此事涉及到利州,自上次他在利州清洗官场之后,吏部就放进去了不少他们的人,如果要搞材料,他们是最容易做到的。”
端木昀说:“老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嫌自己事情不够烦吗?”
魏喆说:“也许有报复的可能,最近吏部的闲言闲语比较多,有一些涉及到了二皇子,弄得任皞这个老师也要适当地避避嫌,可能他因此而记恨上了四皇子,从而把屎抹在我的脸上。”
端木昀叹气道:“这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果然夺嫡之战根本没有退路可言,树欲静而风不止。尚书大人找我,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呢?你们文官系统,我这勋贵出身的人,也八杆子打不着啊。”
魏喆说:“端木伯爷言重了,你是我女婿的外祖父,我们两家,因这段联姻而结成了不可破的整体,一荣俱荣。整倒我,目标是直指我女儿女婿,还有她肚子里的龙种。既然分析出了根本原因,那么如何打击二皇子,如何联络三皇子,如何挑起老二老三先斗我们隔岸观火,这都是一盘很大的棋。我不幸成了棋子,便也希望我们这边的下棋之人能够得胜,所以才找到伯爷您呐。”
端木昀沉思片刻,问:“弹劾裘玉杼的那些事,证据充不充分?大理寺能不能弄倒他?”
魏喆说:“看王之烈那条疯狗的形状,他估计是掌握了很有分量的证据。”
端木昀又问:“那尚书大人能不能从中摘出来呢?”
魏喆想了又想,事已至此,也只能把对自己最不利的细节合盘托出,于是他说:“有一个关键的证据,划拨的银两数目与实际到位的银两数目对不上,而我签了字的那一份文件,与从国库中划出去的银两数目有出入。裘玉杼正是以此为要挟,让我把他保出来。他现在还没有把这份证据抛出来,也就是心存幻想,认为我一定会出手保他。”
端木昀问道:“你知道这份证据在哪里吗?”
魏喆哭丧着脸说:“这保命的东西,他肯定放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端木昀阴沉着脸说:“如果只有他知道,而我们又找不到的话,一不做,二不休,就让他永远找不到好了。”
魏喆变了脸色,好一阵子才喃喃说道:“这事,能成吗?”
端木昀说:“我来处理吧,刚好我有相关的人。”
距离裘玉杼下狱之后的第三天,刑部的监狱戒备森严。时至岁末,天气寒冷,看守的狱卒不敢懈怠,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端的是苍蝇也飞不进来一只。
狱长韦四洪清晨来查岗,看着全部到位的下属,满意地点头,例行查看一番关着的重刑犯,走到裘玉杼的单人牢房门前,发现并无动静,心中疑惑,问道:“此人犯是睡着了吗?把他叫醒。”
狱卒樊老根先是喊了一声:“裘大人!快醒醒!”仍无动静,韦四洪示意把门打开,樊老根哆哆嗦嗦地找到钥匙,把牢门打开,一阵臭味袭来,韦四洪不禁皱眉捂住了鼻孔。
牢房里光线昏暗,樊老根把火烛点燃,只见裘玉杼把衣衫撕成长条,勒住脖子,早已气绝多时。
韦四洪大惊失色,急忙叫大理寺的人过来,同时叫来仵作准备验尸。
大理寺卿听闻此事,也早朝都顾不得上,急急忙忙跑过来查看详情,看到人已经死硬了,不禁双腿一软,站不住就往地下滑,他的下属一把扶住他,说道:“大人休惊,此事还要赶紧报告陛下。”
大理寺卿才醒过神来,料想此事掩不住,不如争取戴罪立功,叫人报告了宫里。
闻听此事的辅仁帝,一把把手中心爱的玉扳指摘下来扔到地上,摔得粉碎。他气急败坏地说:“叫大理寺卿查清楚,不然提头来见。”
此事皇上即使不下旨,大理寺卿也会详查,他已经让仵作详细查勘了现场,并让京兆尹府上的江神探过来帮忙查案。冯蔚时得知出此大事,也不敢怠慢,急忙叫江朴过去帮忙。
江朴仔细查勘了现场,结合仵作的尸检,先得出了结论:“裘大人不是自杀,系他杀,现场是死后伪造的,但死亡原因仍然是窒息而死,系被人扼住咽喉而死,而非绳索绕颈而亡。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子时左右。”
凌晨子时正是交班的时间,换班的樊老根交待说:“我从吴二宝手上接的班,点了人头,但过裘大人牢房的时候,叫了一声裘大人,里面还有答应,于是我便接了手,并未开门验明真假。”说完懊悔不已。
江朴一听,让人马上去捉拿吴二宝,但心中不抱幻想。果然,不一会儿,去的人回来禀报,吴二宝一夜未归,如今下落不明。
江朴马上向大理寺卿汇报道:“卑职去调查了解一下吴二宝的去向以及他接触过什么人,看能否找到他的同伙,或者背后隐藏的黑手。”
大理寺卿点点头,同时也派出了自己的得力手下去配合查案。
一天之后,江朴把自己的查案结果汇报给大理寺卿。
江朴说:“吴二宝只怕是凶多吉少,这十二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传来。卑职找了与之相关的任何地方,以及卑职这么多年来对京都城闲杂人等的熟悉,问了一通之后仍然没有吴二宝的消息。哪怕是一只泥鳅,也被我从下水道里揪出来了。但没有一丝他的消息,估计有可能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大理寺卿沉着脸听着,不发一言,江朴又说道:“另外,卑职查探了吴二宝平时来往的人员,发现也没有特异之处。吴二宝不是一个交游特别广阔的人,知交好友也就那么一两个,且跟亲戚从无来往,逢年过节都是自己一家独过。自前年老娘死后,再没跟人接触过,每天就好喝个二两小酒,但也从不多喝烂醉,职务方面没有任何瑕疵。”
江朴总结道:“总之,从吴二宝的社会关系看,他最近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个值得关注的人,自己单身一人,四十岁的年纪,无妻无子,无更多的社会关系,只有一个远嫁的姐姐。其姐也长期未与他来往,皆是嫁出去之后就跟老娘断了一切往来,前年老娘去世都没有现过身。找到她之后,一问三不知,且最近几天都有人证明她从未离开过她的家附近。”
最后江朴躬身道:“请恕卑职无能,实在找不出吴二宝的杀人动机,而且此人如今也杳无音讯,可能只有等到此人浮出水面之后此案才会续上。”
大理寺卿叹息一声,只好接受现实。
于是进宫,向辅仁帝请罪。辅仁帝难得宽宏大量,仿佛忘记了之前自己为此事说出的难以收回的话:“爱卿平身,朕知你为难,此事暂且搁置,等待那个行凶之人重新出现。你既然在查裘玉杼贪腐一案,可继续往下探查,哪怕裘玉杼这条线索断了,但他贪腐之事却不可能做得毫无破绽。去吧,把幕后黑手一并揪出来。”
大理寺卿叩头谢恩,扛着一身的冷汗出得殿来,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保住了性命。不过人头还只是暂寄在自己脖子上,是不是稳当,还要看接下来的表现。
于是振作精神,重新开始审视裘玉杼的贪腐一案。
这边魏喆得知了裘玉杼狱中畏罪死亡的消息,长出一口气,对夫人说:“这个人情,还不知道怎么还。”
夫人旁观者清,说:“只要咱们女儿坐稳王妃位子,未来女婿得登大统,所有的人情都不是问题。”
魏喆也松了口气,说:“我也这样想,但总怕端木伯爷那边提什么过分要求。”
夫人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一条战线上的人,只有和光同尘的,没有反目成仇的。”
和顺公主最近也有些心神不定,她无来由地感知着周围空气的异常,但又不知因何而起,问白芷,白芷也很茫然。公主想了一下,说:“你想个由头,让御膳房的顾尚食到我宫里来一趟。”
过了两个时辰,顾韬晦来到了公主的寝宫。
公主说:“今儿请顾尚食过来,是因为最近天冷,肉食过多,想吃些清淡的素食,但怕身体支撑不住,请尚食过来商量一下。”
顾韬晦说:“那我这边作一些调理,我建议公主还是不要矫枉过正,不要一下子把荤食全部停下来,可以尝试荤食作一些背景。比如素食火锅,但汤头用羊肉熬汤,这样搭配一下营养也够。我下去研究几个好的素菜供公主选择,且不可让身体失了营养。”
公主笑道:“那有劳顾大哥了,我也不跟你客气,叫你一声大哥,我们人前是主仆,人后是兄妹。”
顾韬晦施了一礼,说:“折煞小人了。”
公主摇头道:“今天找你来,饮食只是顺便,但我最近想吃些清淡的没错,你只管按你刚才的想法去操作。另外,我是想问一下,最近宫中是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总觉得心跳得厉害,所有什么不测之祸。”
顾韬晦见四下无人,才悄声说:“公主思虑极是,最近宫里恐有大变,公主还要明哲保身,不让我们下人担心。”
公主神情紧张,说:“还找对人了,你快跟我详细说说。”
顾韬晦说:“陛下最近独宠丰贵人,长宿宛贞宫,此事恐有不测,具体结果我亦不知,但公主作些准备。我认为陛下有可能会性情大变,公主知道就行,此事也不宜宣扬,毕竟是没影的事。另外,几位皇子斗得厉害,公主最好能够置身事外,以免受到误伤。”
公主若有所思,说道:“我明白了,顾大哥也要保重,有机会劝一劝方良哥哥,让他也要保护自己,不要介入到皇家的纠纷中来。”
顾韬晦答应了,说:“公主如有紧急事务,可让白芷去找御膳房的司徒钺,他天天都在,可以马上把消息给到我。”
公主说:“我知道了。”
在顾韬晦走后,公主想到最近自己的不安,觉得还是应该做一些什么,趁着父皇最近还对自己疼爱有加,可以多要一些东西护住自己,以及自己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