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辅仁帝总会发一些无名火,但是发过之后又会后悔,处于一种深深的自责之中。这两种情绪都来得莫名其妙,按说帝王不会无端自责,但刚愎自用也是很不可取的态度,他一会儿到这个极端,一会儿又到那个极端,总是会选择一条最错误的方法。
所以那天面对大理寺卿才会呈现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先是气得狠了,都砸碎了自己喜爱的一枚和田玉扳指。等到冷静下来,觉得这事也赖不上大理寺卿,还要依靠他把案子查清楚,最关键的是,撤了他,谁来填这个坑?让吏部任皞那个老鬼吗?岂不正中他的下怀,如今他冷眼看着,吏部可以直接任免的三品以下的文官,基本上都换成了他的门生故旧,如果将来老二继承不了大统,这个隐患就是他留给未来的皇帝的。
于是辅仁帝才会做出这种前后不一的反应,形象也顾不得了,就让臣子们去胡猜吧,说他一意孤行也无所谓,哪个朝代的皇帝不是一言堂呢?
这一天他上完早朝,午膳之后,有些疲倦,躺在龙床上打个盹,这时候舒公公突然进来说公主求见。他有些奇怪,许久不闻公主的消息,当然肯定也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那会是什么原因让她在这个时辰过来呢?
他稍稍振作了精神,让公主进来,看见如今女大十八变的公主,内心突然升起作为父亲的柔情,于是和颜悦色地问:“和顺此来,是有什么事吗?”
公主嘟起了可爱的小嘴,说道:“没事就不能来见父皇了吗?”
辅仁帝开怀而笑,说:“当然可以,来,到朕跟前来,让朕看看你最近瘦了还是胖了。”
公主依言走上前来,依偎在父亲身旁,辅仁帝爱怜地摸了摸公主的身子骨,说:“瘦了啊,什么原因?是吃得不好还是睡得不好?”
公主撒娇说:“父皇好久没见和顺,其实我最近还胖了些,前段时间才瘦呢,怕影响到父皇心情,才没有敢来看望父皇。如今调养得好,长了些肉,过段时间只怕会更好。”
辅仁帝笑道:“那就好,朕想起来了,前段时间你对什么东西过敏,后来在宫里慢慢调养,我让你母妃照看着你,现在看来她做得还不错。”
公主说:“母妃待孩儿很好,但和顺还是想着父皇,今天才过来看看。”
辅仁帝说:“那现在看也看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朕答应你,只要不过分,都可以提。”
公主笑道:“和顺想跟父皇讨一把尚方宝剑。”
辅仁帝诧异道:“要这作甚?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公主刹那间红了眼圈,说:“和顺昨晚做了一梦,被吓着了,今天才想着过来见见真龙天子,压压邪秽。”
辅仁帝怒道:“这宫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吓到公主吗?舒公公,你过来。”
舒公公就从门口走了进来,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辅仁帝说道:“公主刚才说晚上做噩梦被吓到了,什么鬼东西还敢入梦来吓我金枝玉叶?”
舒公公不敢多言,迟疑着说:“奴婢的确不知,不如请一真道长过来看看?”
辅仁帝想了想,觉得可行,就让舒公公去叫一真道长进宫。
公主说:“道长此来,当可根治,但父皇不想知道和顺被什么吓到了吗?”
辅仁帝瞬间换了副脸色,微笑问道:“公主是被什么吓到了呢?”
公主说:“昨夜我入睡之后,恍惚来到一处深宫,看见有一妇人,在使劲抽打她的小孩,我就上前制止,但妇人恶狠狠地说,这是我的儿子,我想打他就打他,我还想杀他呢。说完就拿了一把菜刀,几下就把小孩砍死了。我当时吓呆了,就骂她,你这疯妇,滥杀无辜,不怕报应吗?那妇人冷笑连连,还举着菜刀来砍我。我转身就跑,她还在后面追赶,边追边说,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也敢来管我的闲事,看我不砍死你。没追几步就追上了我,还揪着了我的头发,将我使劲往后面拽。我害怕极了,就双后乱抓,不知怎么就抓住了那妇人的脸皮,我一使劲,当真把她的脸皮抓了下来。但她的脸皮下面还有一张脸,我都不敢睁眼看她,就听得那张脸说了句话,你看我是谁。”
辅仁帝也听进去了,忙问:“是谁?”
公主犹豫了一下,才说:“是大哥。”
辅仁帝心中一惊,触动心事,喃喃自语:“莫非真的有鬼?”
公主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我想把父皇讨把尚方宝剑去挂在墙上,镇一镇邪秽,又想假的肯定不行,要讨就讨个真的。请父皇下旨,如果以后有人欺负我,这把尚方宝剑可斩一切欺负我的人,无论是谁,当然,父皇除外。”
辅仁帝无端就有些烦躁,终归作为父亲的理智还尚留一丝,才按捺情绪说:“现在此事还是无稽之谈,朕既然找了一真道长过来,先请他镇一镇妖孽,然后再问问他此事是否可行。”
公主目的达成,也感觉到父皇情绪的不稳,就不再纠缠此事,于是露出懂事的女儿应有的样子,端庄地退出了辅仁帝的寝宫。
一真道长第二天来到了乾明宫,见到辅仁帝的第一句话就是说:“陛下看上去精神奕奕,想来最近身心都有进境。”
辅仁帝开心地笑起来,突然觉得只有在道长这里才能得到片刻的放松。“当然,丰贵人那里也可以。”辅仁帝暗戳戳地想。
一真道长又问:“不知这次陛下召见贫道,所为何事?”
辅仁帝先卖了个关子,问:“道长有没有感觉到皇宫中有一点晦气?”
一真道长察言观色,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高深莫测地说:“贫道此来,的确有一点心血来潮,即使陛下不旨相召,贫道估计也会不请自来。近日夜观天象,秽星活跃,应在宫中阴体之人,不知陛下可有意让贫道作一场法事?”
辅仁帝抚掌赞叹:“果是得道之人,一眼看穿,朕正在担心此事,道长即来为朕分忧,真乃大昭国的国师啊。”
一真道长笑道:“国师不敢当,驱除个把妖邪倒不是什么难事。陛下可于乾明殿门前广场设一坛,我自会作法。我再算一算妖邪隐匿之所,找到相关之人。”
然后掐着手指算了算,抬眼说道:“公主近来是否有反常之事?”
辅仁帝深信不疑,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可不就是公主被妖邪所乘,她昨天还来朕这里,要朕给她一把尚方宝剑,挂在室内以镇妖邪,不知道长对此有何意见?”
一真道长想了想,说:“这也不难,为公主安危作想,给也无妨,不过可以待贫道驱邪之后再做这件事。”
辅仁帝让舒公公立刻去安排人手在广场中央设坛。一真道长选了个良辰吉日,身穿道袍,手持宝剑,在坛顶处挂满符纸,念念有词,然后引动天火,符纸无风自燃,再缓缓熄灭。
一真道长突然在坛顶大喝一声:“咄!哪里跑!”就见一条火线,急急地冲着公主所居寝宫方向燃去,但中途却如断线般消散无踪。
一真道长这才收剑,缓步走下坛来,对着殿前观法的辅仁帝行了一礼,说道:“陛下,礼毕,宫里的邪秽已除,请陛下安心。”
辅仁帝微微一笑,宣公主上殿,赐公主一把尚方宝剑,可斩妖邪,如若有谁欲行不利公主之事,公主亦可凭此剑取其首级,不用报予帝知。
公主喜滋滋接过此剑,跪谢父皇的恩赐。
一真道长回到玄真观,跟扶风道长提及此事,忧心忡忡地道:“公主可能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所以才会向陛下示警,但应该是出于自身考虑,并非是发现了什么。”
扶风道长担心地问:“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影响吗?”
一真道长说:“目前还没有,我也顺便卖了公主一个面子,她是聪明人,知道感恩回报,也算结了个善缘。我担心的是,既然公主都有所察觉,那是不是宫里已经有更多的人知道?会不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扶风道长解惑道:“你也不必杞人忧天,可以查探一下公主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跟我们正在进行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万一是遇巧了呢?”
一真道长摇头道:“不会,宫里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没有任何巧合的事情发生。但我倒是可以打听一下公主行事背后的原因,看看要不要作出应对。”
公主拿到尚方宝剑这事,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顾韬晦当然也听说了,他马上就明白了公主的用意,心里还是一阵高兴。毕竟公主领会了自己的意图,并且举一反三,启动了一些功能,为将来规避一些风险。
晚上练功的时候,小美突然对他们说:“爸爸哥哥,我可能要离开几天,有一样重要的宝物应劫而生,此物对于贝叶古经的控制有着非常大的作用,如果有了它,贝叶古经的开发,可以完全打开。”
仲青吓一大跳:“我们就练了一个字,都这么大的威力,并且还没吃透,要是全部开发出来,岂不是可以马上进入第四层?”
小美说:“可能没有那么快,但有了这个宝物,进入第四层就有了保证。”
顾韬晦问得仔细:“你要去哪里?怎么去?你这么小,发生危险怎么办?要不要我陪你去?”
小美笑道:“不用,这贝叶古经对我的修炼也有很大帮助,我现在已经没有本体了,这样就根本没有被谁捉住的危险。另外,我现在拥有了一样功能,就是隐身,你们等会收功后,我表演给你们看。再回答爸爸的第一个问题,我要去一处幽冥之地,并不存在于现世中,你们找不到,也去不了。但我现在可以本体进入,那里有一朵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才开的幽冥之花,开花之后,会诞生一滴幽冥之水。此水可以封印贝叶古经,甚至可以封印世间一切威力巨大的宝贝,让这些宝贝的能量一缕一缕地吐出来,像温顺的江河一样地连绵不绝。”
仲青说:“能不能封印原子弹?”
顾韬晦和小美同时问:“什么是原子弹?”
仲青意识到自己开黄腔了,急忙说:“你们不知道,是我那个时代才有的武器,爆炸之后,所有的生物都会毁灭,一瞬间,能量巨大。”
小美摇摇头说:“没见过,也许可以吧,除非这水能够一直保存到你的那个时代。”
这句话让仲青不可避免地思起乡来,几年过去了,他都觉得自己完全忘了来处,没想到一句小小的玩笑立刻叫他破防。
顾韬晦安慰他:“既来之则安之,总会有办法的,你先做好准备就是了。你看我们,现在多厉害,以后有了幽冥之水,岂不是会更厉害?”
回头又对小美说:“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我们不在身边,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大概要去几天?”
小美说:“不知道,但应该不会超过半月,现在是新月,月圆之前定会回来。”
仲青说:“跟着我们再感知一下贝叶古经的威力,你离开之后,我们练功可能都无法使用贝叶古经了,以我们的能力,现在也就只能接受它两息时间。”
于是小美放出了贝叶古经的一息之能,仲青和顾韬晦赶紧接受住它磅礴的力量,像洪水一样地进入识海,然后再在已经建成的沟渠之中缓缓流淌,就像大禹治水一样,把奔腾的江河锁住,再缓缓地梳理成涓涓细流。他们的功力,如同水利工程,把桀骜不驯的洪水套上了笼头。此水在识海里流动,行走得甚是缓慢,但却感觉有一丝执拗,好像百折不回的气慨。慢慢地,它流到了象征内府的那座高楼,如同植物被地下水灌溉,此楼也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念,面对此水的流入采取了虚怀若谷的接纳。
仲青说:“此楼好像有了一些灵性,不知道它以后会不会化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