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似是说了太多话,有些气短了,声音愈发轻了几分:“三娘是我们最小的女儿,彼时我父母都已去世,我想给赵郎留个念想,便自己做主,让她随了赵郎的姓。”
薛和沾看向赵大石,只见赵大石时刻观察着妻子的状态,见她答完话,便立刻端起热水喂她喝。眼神中的关心爱护之意十分真切。
薛和沾又问:“你们既然早已脱离罪籍兵户,为何近一年才离开潏水营?因何选择搬来龙首驿?”
孟氏显然是累了,额上已沁出薄汗,赵大石于是抢先答道:“当年我丈人成为齐民后,在潏水营得分永业田,便留在了潏水营。毕竟去哪里都是要讨生活的,潏水营都是熟人,总比人生地不熟地迁去外地便利。我丈人没有儿子,我入赘之后便是孟家的半子。丈人去世后,我便继承了那田,虽日子不算富足,但也够一家嚼用。今年之所以会来龙首驿,便是因这里距离长安近些,给孟娘看病方便。且这里有驿站,龙首驿又是个富足村落,在此讨生活也容易些。”
薛和沾又问:“你们一家迁徙,潏水营那块永业田可是质押了?”
赵大石连忙摇头:“没有,那块田留给我家大郎了,他已娶了新妇成了家,没有随我们一起来龙首驿。”
薛和沾颔首:“你家来龙首驿的,共有几口人?”
赵大石道:“我家大郎、大娘、二娘都已成婚,我和孟娘只带了二郎和三娘来龙首驿。”
“二郎贵庚?”薛和沾问的详细。
赵大石微微蹙眉,孟氏安抚地看他一眼,答道:“我家二郎今年十六了,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是我的病耽误了他和三娘。赵郎带着二郎一同在龙首驿请射,已订了佃耕契。”
龙首驿虽已是安乐公主的封地,但土地依然是大唐的官田。天子只是将这片土地的收益赐给了公主。龙首驿土地丰沃,除了当地农户以外,外地迁来的农户在此没有永业田和口分田,便需向当地官员“请射”,也就是申请佃耕一块土地。
立契后,农户定期向公主缴纳地租,剩余的粮食便可留作自用。请射比起永业田与口分田,缴纳的粮食要多出许多,但对于没有田地或是短期居住在此的农户来说,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赵大石与孟二郎便是如此,留在龙首驿佃耕。
孟氏回答问题很是详尽,薛和沾没有问到的她也主动说了,说完缓了口气,看向薛和沾,等着他继续问。
薛和沾面无表情,继续问道:“二郎与三娘年岁如此相近,兄妹二人感情如何?”
孟氏答道:“三娘性子内敛,但与二郎兄妹感情是极好的,从未红过脸,也未曾有过争执。二郎极疼爱这个幼妹。”
赵大石也补充道:“我们原本只想带三娘一人来龙首驿的,是二郎不放心妹妹,硬要跟来照顾,这才也带了他来。”
孟氏听了赵大石的话,微微垂下眼帘,伸手去端热水,赵大石忙止住话头,去帮妻子端水,喂她喝水。
薛和沾注意到二人的动作,不动声色继续问:“你们原本为何只想带三娘?”
赵大石见妻子喝完,将碗放下,看向妻子,没有直接开口。
孟氏解释道:“我这身子需人照顾,家中未出嫁的女儿便只有三娘了。儿大避母,二郎不能照顾我,跟来也是无用,便想让他留在潏水营,也好让他兄长嫂子帮他张罗寻一门亲事。”
薛和沾颔首:“如此安排并无不妥,他为何会不放心妹妹?难道你们为人父母,还欺负自家女儿?”
薛和沾最后一句问的犀利,赵大石猛地抬起头,顾不上看妻子神色,便抢答道:“那断然不会!我们夫妇都是极疼爱三娘的!待她与旁的孩子从无不同!我……”
说到这里,他似是猛地回过神,忙转头去看妻子,孟氏冲他安抚一笑,赵大石张了张嘴,到底是闭口不再说话。
孟氏这才对薛和沾道:“二郎只是怕妹妹一人跟来太辛苦。我这身体已是一点活计都做不了,赵郎要忙地里的活。若是二郎不跟来,家里家外许多事,就要全靠三娘一个人操持。二郎跟来后,煮饭、打扫这些事都是他抢着做。如此三娘才有闲暇,来驿里做些针线浆洗的活计。”
孟氏说到这里轻叹一声:“也是我身子不争气,苦了这孩子。我们初来此处,田里尚无收成,全靠她做这些补贴家用……是我欠她的。”
孟氏说的眼眶泛红,终于有了些情绪,对三娘的愧疚不似作伪,却让果儿生出一种怪异之感。只是她到底没有父母,不知正常父母对孩子的感情应当是如何模样,一时想不明白,为何会有此怪异之感。
但无论是孙大娘对张五娘的不重视,还是孟氏对赵三娘的愧疚,都让果儿觉得不似正常母亲。但又想到她们一个是寡居之人,一个是病重之人,或许这种人本就与常人不同?
再者以果儿对身边人的观察,唯有武昉有母亲,母女关系也是十分怪异。便也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罢了,便暂时丢开这种疑惑,继续听薛和沾查问赵家人。
这时薛和沾又将此前询问孙大娘的问题问了赵大石:“赵三娘自来到龙首驿,可曾与邻里乡亲起过口角冲突?”
赵大石连声摇头:“绝不曾,我们三娘不爱说话,但是个面冷心热的,无论谁找她做针线她都是应的。我与她娘心疼她点灯熬油的做活,担心她伤了眼睛,她却总说不好拒绝乡亲们,日日忙到看不清才肯歇息。”
一旁的村正也忍不住出言道:“正是如此,三娘手巧,做事尽心,针线做的又快又好,村里无人不夸的。”
薛和沾挑眉:“我听驿站的人说,她接活十分计较银钱,分毫不让,不讲情面,会否因此与人生出嫌隙?”
赵大石闻言眼中冒出火气来:“是谁嚼这种舌根?!我家三娘不肯与人讲价,是为了尽快赚钱给她娘看病。且她要价本就不高,也绝非那不讲情面之人,前次村里的孤寡老妇来找她缝补冬衣,三娘不仅没收钱,还倒贴了块布料给人多加了一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