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廷司的头颅看着自己的身躯渐渐远离，一股人类的愤怒情绪在它身躯里酝酿，这时，猎人刘正在切削它的躯体。
羌廷司的头颅在地上打转，缓缓立直，最终面向了猎人刘。
它的头颅上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唇，但那些孔洞统一开合起来，吟咏起一段咒语：
“
弹孔黢黑白炽息，
枪如骤雨风鼓急，
血泊卷地天日寂，
彼方火光暗明替。
法门不入出废都，
兵库沉闭开云雾，
死尸成千万里孤，
生境全无……
”
此乃死光咒，是残面门下杀伤力最大的厄咒，残虐至极、不分敌我，虽然羌廷司早已不是残面信徒，但它已经接近于神，它早年学过的咒语依然可以使用，不受残面桎梏了。
羌廷司念咒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它就念到了最后一句。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从呻吟公国的一角闪现至此，此人通体飘着黑炁，举着一把十万八千公斤的撬棍，朝羌廷司的脑袋奋力砸去。
千钧之力直接将羌廷司的脑袋砸得粉碎，红色的碎块溅了一地。
喘着粗气的李世界已经现出了原形，黑羊头颅喷出白色的鼻息，高达两米九的身躯将原本宽大的道袍撑起，胸前的绒毛之中摇曳着一行地狱铭文：
斗妖降魔，护佑苍生之人，黑、阳、司。
黑阳司李世界没有丝毫松懈，他知道物理攻击无法杀死羌廷司这种角色，趁羌廷司还未恢复，他从魔术口袋里抽出一支灵药，捏碎瓶口，将其中的药液一饮而尽。
此乃黑阳三，李世界的至高杰作，因为孙必振替他战胜了天火，李世界得以省下这瓶灵药，现在派上用场了。
药性发作，李世界的身躯上涌出强热，但他事先喝了雅克提，加上他身体素质强悍，因此可以维持理智，不至于像陷入幻觉的孙必振那样失去控制。
这时，猎人刘看了李世界一眼，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可惜他脸上戴着护具，李世界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李世界看懂了猎人刘的眼神，他立刻扭头朝爨灭司看去。
“快逃！！”李世界嘶吼。
爨灭司正护住死者国民们散开，这时，一名倒在地面上流淌血泪的死者突然发出尖锐的哀嚎。
随后，这双目流血的死人的身躯，对半裂开了，他的皮囊好像一对花生壳，从中涌出粘腻的血液，然后，蜷缩的羌廷司好似一条蠕动的蛆虫，从其中现身，缓缓舒展身体。
现在，它浑身都变成了红色，满是弹孔，千疮百孔。
“我神也，只有我能杀我……”
羌廷司呢喃起来，它无有五官的面孔转向李世界和猎人刘，脸上密密麻麻的孔洞似乎流溢出某种窃喜，随后，这窃喜一闪而逝，仅剩下愤怒和纯粹的杀意。
“我连死人也杀得！！！”
羌廷司怒吼，它伸展双臂，比出一个“大”字，粘腻的身躯上泛起一层红褐色的涟漪，这涟漪看似轻飘飘，却威力无穷，直接将李世界和猎人刘震飞出去，各自倒在了一个方向。
这道涟漪把爨灭司和监察司也击飞了，唯独趴在孙必振身上哭泣的召潮司和孙露红不受影响，羌廷司缓缓走去，经过了这两名伤心欲绝的人，却无视了她们。
羌廷司并没有善心，他无视哭泣的孙露红和召潮司，完全是因为她们不构成威胁：相比之下，面前的两名黑五更加要紧，他必先从这两人杀起。
面对黑阳司和猎人刘，羌廷司做出了谨慎的选择。
虽然不知道死谏的存在，但它意识到猎人刘用某种方法战胜了一切恐惧，虽然猎人刘的战斗力并不如黑阳司，但他已然不知何为恐惧，不知何为恐惧！他无有破绽。
这样的人，令神也要畏惧。
因此，羌廷司转而走向了黑阳司，身上的血像鼻涕一样流淌，它张开臂膀，好像要拥抱某人。
“呐，李世界，你还记得你以前叫什么吗？”
这句话是一个预兆，预兆着它将要挖掘李世界的历史。
羌廷司面孔上满是弹孔，说话间，每一处弹孔中都浮出一颗人眼，人眼纷纷转动，看向李世界，挖掘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李世界没有丝毫退缩，他迎上了羌廷司，黑色毛发飞扬之间，他的眼睛开始徐徐流血。
羌廷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它没有立刻亮出底牌，而是选择用言语试探李世界的底线：
“黑阳司，你知道的，珊瑚死了，神位空缺，我往大恐怖身上享祚去也，从那十二个家伙嘴边分一点残羹冷炙。
你现在皈依，既寿永昌，不过是呻吟公国而已，弹丸之地，皆死人也，不屠也罢。”
说着，羌廷司朝李世界伸出一只满是鲜血、千疮百孔的手，手上写满了它杀过的人名。
“把那个女孩给我，我便放过一切你认识的人，我神也，言必信。”
李世界没有进行任何思考，他缓缓竖起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这手势的意思很明显：李世界是在鄙视羌廷司的智力。
我李世界何许人也？岂会向你这样的宵小弓腰？
羌廷司并没有感到冒犯，它早知道李世界不会屈服，它只是需要确保李世界能听到自己说话，好进行下一步……
于是，它质问李世界道：
“我只是想成神而已，我有何错？”
李世界不语，他朝不远处的猎人刘递了个眼神，准备发起进攻了。
这时，羌廷司脸上的孔洞里浮出无数亮晶晶的眼球，它用学舌术模仿某个女人的嗓音，说出了一句冰冷的话：
“小卒，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羌廷司的目光刺进了李世界的脑海，尘封的往事开始攻击他，这句属于某人的遗言刺痛了李世界的思绪。
李世界看着羌廷司脸上的眼睛，这一刻，仿佛有一只蜂蛰刺了他，然后将针刺留在了他皮肉之内，顺带流出一滩可憎的内脏。
羌廷司想要看到李世界动摇，但这次羌廷司想错了：换做千年前的李世界，确实会被这句话打乱阵脚、陷入惶恐；但千年又千年过去了，那个小卒杨二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羌廷司面前的人是大圣李世界。
羌廷司的话没能给李世界带来恐惧，却给他带来了海啸山呼的愤怒。
李世界扬起撬棍，迎面给了羌廷司一棍，直接将它打碎，化作了一地血污。
不出半秒，地面上残余的血污就被李世界身上散发出的强热蒸发殆尽，变成了一地干涸的血痂，然后血痂燃烧起来，变成了碳，最后连碳也消失了，什么都没剩下。
羌廷司的学舌术还在发力，一个女人的声音凭空传来：“就像这样，什么都没剩下……”
与此同时，又一名双目流血的死者哀嚎起来，身躯开裂，羌廷司从其中现身。看来，物理手段确实无法杀死羌廷司，只能白白浪费精力。
羌廷司站起身，任由身上的血淌在地面上，被呻吟公国的寒风缓缓冻结。它千疮百孔的脑袋转向李世界，向左倾斜了十五度，无有五官的脸上自然没有表情，但李世界和猎人刘却在它脸上看到了某种不耐烦的情绪。
“小卒，你在浪费时间，我总是会回来的，我必登神。”
说着，它朝李世界抬起了一只右手，伸出虫蛀般的食指，转动上半身，指向了爨灭司身后。
呻吟公国的死人，尽皆双目流血，倒地不起，爨灭司和监察司尝试解除羌廷司的咒术，但无济于事，这种等级的咒语不是他们二人能够破解的。
事实上，令羌廷司从死人躯体内复活的并不是咒术，而是它的润，润是无法破解的。
它已经具备足量的神格，只差一点，就能充盈。
“把那个女孩给我，我们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羌廷司没有得到答复，它在原地站了片刻，收回右手，摆正头颅，最后说道：
“没有牺牲大到不可接受，你们还是这么想的？”
李世界看向爨灭司。
爨灭司点了点头。
列宁格勒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无需多言。
于是，李世界和猎人刘朝羌廷司走去。
羌廷司并没有动，它举起左臂，红色奶酪般的手臂像章鱼一样裂开了，其中露出了一支金叶接骨木质地的木管。
羌廷司将木管取出，猩红色的体液顺着木管滴下，它举着木管，毫不掩饰地道出了这药的名字：
“慕尼黑致幻九，我最伟大的杰作，一切开始的地方。”
羌廷司举起木管，将其插向自己的头颅，随着一声令人作呕的闷响，药剂被扎入了它的头颅，形成了一处扭曲的凹洞。
“当初在列宁格勒，要是有这个药，你们一点胜算也没有。小卒，你若到了死后世界，替我向那个画家问好。”
言毕，慕尼黑致幻九的效力发作了。
以羌廷司为圆心，半径五公里内，一切事物的颜色都消失了。
天地化为了一张黑白照片，永恒单向流动的时间并没有停滞，却慢了下来，从滔滔洪流变成了涓涓细流。
静止的黑白相片中，无论是李世界、猎人刘，还是爨灭司、监察司，亦或站在讲台旁的马卫家，又或者是趴在孙必振身上哭泣的召潮司和孙露红，全都停止了。
脚步声，除此之外，无有它声。
羌廷司展开双臂，朝着李世界走去。
当然，即使羌廷司有登神之资，它也无权玩弄时间；时间并没有停止，只是周遭的活物都陷入了幻境，失去了行动能力。
羌廷司的身躯上没有五官，但它身上的每一处孔洞都在嬉笑。
虽然身躯动弹不得，但李世界的眼神依旧清晰，他紧盯着羌廷司，试图和幻术对抗。
但羌廷司并没有攻击的打算，它笑道：
“不，小卒，我甚至不会浪费时间杀你。我已经赢了。”
是的，羌廷司不需要杀掉强敌，它要做只是从李世界的魔术口袋里取得装着刘易斯尸体的棺材，获得“我杀我”的杀意，它便可以登神了。
羌廷司是一个纯粹的阴谋家，它的目的自始至终单一而明确。
就在羌廷司自以为得逞之时，一人猛地撞上了它的身躯，虽然不足以撞倒它，但也着实让它感到一丝惊奇。
冲撞羌廷司的正是米歇尔。
科学乃是一切幻术的天敌，是一切虚惘的克星，受体内的科学庇佑，米歇尔没有受到慕尼黑致幻九的影响，他看到羌廷司接近李世界，不顾自己的安危迎了上去。
被米歇尔顶撞，羌廷司愣了半秒，随即一拳打在了米歇尔腹部。
这一拳直接贯穿了米歇尔的防爆服，打碎了他的内脏，将他击飞出去，落在了一片落雪的空地上。
虽然受了致命伤，米歇尔却爬了起来，他的眼里重现科学的颜色，虽然肉身正在死亡，他的神智却在此刻异乎寻常地清晰，仿佛从迫近的死亡中获得了某种启示。
看着将死的米歇尔，羌廷司笑了，它血液奶酪一般的脸上裂出一道开口，其中流出血液和哀嚎，这是它即将得胜的笑。
“傻子，你是时候该学聪明点了。”
米歇尔咳出了一大滩血，由于腹部的剧痛，他已经跪倒在了地上，防爆服上渗出斑驳的血迹，看来羌廷司不止打碎了他的内脏，也打断了他的许多骨头。
羌廷司缓缓走近，朝无光的天空张开双臂。
“我将登神，你能见证，不亦幸乎？”
米歇尔又吐出一大口血，他用仅剩的力气拖动右臂，拧下了左手上厚重的防爆手套。
随着圆鼓鼓的手套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羌廷司居然沉默了。
它看到了一件东西，一件有象征意义的道具，一件……圣遗物。
米歇尔举起异变的左手，悬空的、金属利刃般的手指无规律地抖动，发出噼啪作响的电流和耀眼的光芒。
“斯洛廷的螺丝刀？”
“没错。”米歇尔笑了，血顺着他微笑的嘴唇流了下去。
当初米歇尔展示给李世界的两把螺丝刀实则是个幌子，当年，慌乱之中，斯洛廷左手的螺丝刀掉在了地上，为了避免临界事故，他用左手抓住了恶魔的核心。
所以，斯洛廷的螺丝刀实则是一只左手。
此刻，这只手出现在了米歇尔身上。
看着这只左手，羌廷司随即露出了轻蔑的笑。
“那又怎样？你也要拖延时间吗？就算是斯洛廷的螺丝刀，又怎么阻挡得了必然之事？”
“科学告诉我，我会照亮答案。”
“傻子，科学的话你也信？”
米歇尔抬头看着羌廷司，眼神之坚定，令羌廷司不得不收敛笑容。
这双眼睛里面有某种东西，羌廷司此前见过，是什么时候呢？
羌廷司突然想起来了。
“你这眼神，我在那个疯子脸上见到过！那个疯子……白月司塞缪尔！他对你说了什么！！？”
米歇尔笑了，嘴角渗出科学，用极致鄙夷的话语答曰：
“他说，你同样是个凡人，凡人终死。”
羌廷司怒了，他冲向米歇尔，想要将这个大不敬的凡人湮灭。
但米歇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米歇尔将左手，将斯洛廷的螺丝刀，插入地面，插入冻结地摇曳的冻土，插入了无光地狱的血肉。
“我会照亮答案，我醒悟了，科学，我真正醒悟了。”
随着斯洛廷的螺丝刀撕开地狱之腹，光，照了进来。
米歇尔沐浴在光中，眼里是群星之颜色、科学之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