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穆恩弗格岛出事,斯危下落不明后,奥尔菲斯觉得自己不需要再问伯伦希尔的下落了。
如果斯危与伯伦希尔有了合作,那按照那个人护短的性格,伯伦希尔大概率是能存活下来的,并成功拿到了“报酬”。
“我没忘了你的目标。”
弗雷德里克见奥尔菲斯还在想伯伦希尔,加快语速,
“打听岛民死亡调查结果的同时,我也问过码头上的人。”
“危鲁弗家族的人都有一头标志性的红发,红发的危鲁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海上挥之不去的雷云。”
弗雷德里克说,
“至少有三个码头的搬运工告诉我,穆恩弗格岛出事不久后,他们见过一个顶着烈焰般发色的女人来打听有没有去英国的船。”
“不过那个女人的意识不太清醒,前脚问好了航线与价格,后脚就把身上的那点钱全去买酒,喝个精光。”
“幸好这人不发酒疯,喝多了就赤着脚在码头上一遍遍走着,望着大海发呆,对着夕阳大叫。”
“没钱了,她在码头当了一段时间的搬运工,他们说那位红发小姐看着个子不高,力气倒不小,扛着大包小包也能健步如飞,所以管事的很乐意用她。”
“她对船只非常熟悉,似乎甲板就是她的温床。搬了一段时间的货,她开始以随船水手的身份,从一艘船到另一艘船,辗转在码头之间。”
“清醒时她性格外向,和搬运工,水手,甚至是管事们处的不错,却很少说自己的事,只偶尔喝醉了,嚷嚷着一定要攒一笔钱去英国找一个该死的人。”
弗雷德里克的叙述让奥尔菲斯更换了一个倾听姿势,他舒舒服服陷入沙发之中,脸上含着笑意。
这种笑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我预感没错,斯危真把我卖了。”
奥尔菲斯如释重负,
“太好了,不用去猜斯危到底给了伯伦希尔什么。”
“弗雷德里克,我还挺期待你接下来会告诉我——那个红发的姑娘在某天因为喝太多,从甲板上栽了下去,然后淹死在了海里。”
弗雷德里克摇摇头,
“绅士从不对女性抱有过度的恶意,你心焦失言了。”
奥尔菲斯没否认。
他不是不想否认,是否认了弗雷德里克就会抓住这个问题追问不休,痛打一番。
正事在前,奥尔菲斯懒得和他“礼尚往来”。
“不是错觉啊?”
弗雷德里克本来都已经做好准备,没想到奥尔菲斯一言不发,让他大为惊讶,
“你好像真的温和很多,这个性格……让我想到了很久以前。”
奥尔菲斯眼神微动,他难得不悦道:“说正事。”
弗雷德里克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远了,连忙拉回,咳嗽一声,接着刚才的话题:
“让你失望了,那位红发的小姐不曾坠海而亡。恰恰相反,她遇到了一位贵人。”
“我是听搬运工们说的,搬运工们提起这件事还挺羡慕。”
“他们说有一位穿着长袍,学者打扮的女士要买红发小姐的故事。为了那些喝醉酒以后的胡言乱语,她出了个高价,足以让红发小姐摆脱四处打零工的现状。”
“经过一夜的密谈后,那位在码头与船只之间晃荡的红发小姐拿着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片滞留之地。”
弗雷德里克看着奥尔菲斯,
“她赚到了钱,毫无疑问,她的目的地是英国。我去的时候,搬运工都说她刚走不久,推测如果不是喝酒误事,她应该早就到了英国。”
“至于现在嘛……无论会在路上醉多少场,她都快到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
奥尔菲斯摇头,“没有想法。”
“那位守夜人在找她,而她大概率在找我,这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但我在明,敌在暗,她离开码头不知多久了,本该早到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我无法预测。”
弗雷德里克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垂下眉眼,百无聊赖想着奥尔菲斯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收起你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揣测。”
奥尔菲斯淡淡道,
“无论是在庄园里还是庄园外,我都不会忽视自身的安全,就算危鲁弗家族的后人要来找我麻烦,她未必能得手。”
“弗雷德里克,你知道吗?那位教出了无数学生的法罗导师,遭到了背叛。”
弗雷德里克并不意外,只是好奇是谁:
“她们那套管理措施迟早会出事,那么是谁先挣脱了这个由鞭子恐吓与糖果恩情构成的牢笼?”
奥尔菲斯吐出一个词:“记者。”
“哦,我有印象,我在伦敦见过她。”
弗雷德里克回想起那时的画面,略感讶异,
“很奇怪,她似乎对我不陌生。你看到她那张脸了吗?跟已故的德罗斯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你也觉得像,对吧。”
奥尔菲斯颔首,
“就连你这个只见过夫人几面的人,都能从记者身上感到一股熟悉。和我之前跟你讨论过的那样,她应该是最成功的那个模仿品了。”
“令人意外,她居然会和墨尔本那边翻脸,这让我感到疑惑,她为什么要脱离墨尔本?没道理。”
弗雷德里克直接竖起了两根手指,
“一,我们都知道墨尔本拿捏人的那些手段,无非是从亲情,养恩处下手,先把人推入谷底,然后再故作姿态地伸出援手。”
“现任的法罗导师就因为养母的恩泽被困于组织,或许那名记者也有着同样的身世,而钳制她的束缚,意外不见了,所以她第一时间选择了背叛了。”
“二,不是束缚消失,而是她从未真正的臣服过。她是个非常倔强的硬骨头,之前的配合不过是迫不得已,一旦形势逆转就不想忍了。”
弗雷德里克想也没想,有些话脱口而出,
“这倒是像那位真正的德罗斯小姐,她从小就看似好说话,实际是个赶不走,胆大包天的小不点。”
“你们家那位总躲在密室的老先生脸都臭成什么样了,她还能端着蛋糕往人家工作台上爬。”
听到这个,奥尔菲斯的脸色更不好看。
他的眉毛皱起,只道:“爱丽丝是比较热心善良。”
“是,那名记者作为一个模仿品,实在太过完美了。倔强着不肯低头向墨尔本认输,还真是爱丽丝有可能做出来的事。”
“但还是那句话,她不可能是,如果她是,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奥尔菲斯环顾着四周——
从名贵的地毯,到古董陈列架,乃至于和童年摆放一模一样的沙发茶几。
“就算……因为以前的事不想看到我。”
奥尔菲斯说,
“她总得回家的。”
弗雷德里克耸耸肩,
“那就不知道了。可以,我们只把她当一个背叛的探子来看,多半是钳住她的软肋消失了。”
“但作为一个有异心的探子,她前期对庄园的关注是不是太多了点?”
“我觉得那位记者好像确实认识我,我自认为与你的合作很隐秘了。她如果能怀疑到我头上,对你就不是一般的关注了啊。”
聊了这么久,弗雷德里克口干舌燥。
他告一段落,低头饮起茶。
而他提到的这件事,让奥尔菲斯莫名有些犹豫起来。
奥尔菲斯不确定这件事情要不要跟弗雷德里克说,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可一名会背叛主家的探子对他处处留情,也只有那个可能能解释了。
“有时,过度的关注不一定全是为了公事,她不想为墨尔本效忠,却如此努力打探着庄园这边的消息。”
奥尔菲斯咳嗽两声,
“你觉得是否存在……从私人角度出发的,仅是为了满足个体喜好的窥探欲?”
“噗!”
弗雷德里克差点把茶喷出来,从小受到的良好教养让他及时转过头,第一时间掏出手帕处理了打湿的前襟。
好不容易把茶水咽下去,他很抱歉:
“对不起,我没有料到你会在谈正事的时候突然讲起笑话。”
“失礼了,我应该先把茶杯放下的,让我一个人见证如此幽默的言语就够了,平白浪费一杯好茶。”
奥尔菲斯:……
“我没有开玩笑。”
奥尔菲斯不得不强调现实,
“你不觉得,这种可能存在吗?”
“弗雷德里克,你也吸引过不少淑女的青睐吧,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避讳?”
弗雷德里克低头检查着领口水渍的面积,含糊道,
“是是是是,你说的有可能。”
奥尔菲斯不太高兴:“弗雷德里克,你把敷衍已经写在脸上。”
“是吗?我有点敷衍?”
弗雷德里克抬起头,将微湿的手帕叠好收起,
“好吧,我承认,我没去思考你说的话。”
“因为我觉得这没有思考的必要,这种话题还需要跟我讨论吗?”
“伯伦希尔带来的可能存在的生命威胁,还有墨尔本那边变故与压力,以及进展缓慢的药剂临床实验。”
“你有太多需要尽快拿主意的事了,结果你不去管这些,你问我一些无足轻重,提起来就觉得好笑的事?”
弗雷德里克站起,
“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我觉得你可能是舟车劳顿累到了,所以刚才在胡言乱语。”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早点休息,恢复正常,谢谢。”
见他真要走,被夹枪带棒暗讽了一通的奥尔菲斯来不及生气,下意识询问:
“等等,你要去哪儿?”
弗雷德里克头也没回:“当然是去换一件干爽的衣服。”
“对了。”
弗雷德里克在门口站定,侧过半张脸,
“差点忘了问,你准备怎么安排斯特林小姐?”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斯特林家族的事和我想的大差不差。”
奥尔菲斯知道穿着不体面的湿衣服。是一件令弗雷德里克无法忍受的事。
于是他没有挽留,快速谈起了今晚最后一个话题,
“但她的价值不止于那些情报,她很聪明,和我说了一首童谣,还暗示她也有斯特林家产的继承权。”
“我对斯特林的那些钱没有兴趣,但很乐意留下她,或许哪天,这个手握遗嘱的聪明人就能派上用场。”
“弗雷德里克,你说的对,药剂实验本就进展缓慢,一旦停止就更见不到什么成果。”
“我们手上的牌会越来越少,必须得顶着压力继续推行。”
“我近期会整理几个适合的人,在庄园里面进行一场新的实验。”
“庄园得空出来作为实验场地,所以那位斯特林小姐不能住在这里了。我打算把她放到那位巴利尔小姐,还有唐小姐所在的地方去。”
弗雷德里克听罢,急匆匆抬脚,
“这些事情你决定了就好,可以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我得去为你那个笑话洗个澡了。”
奥尔菲斯平静问:“说够了吗?”
“你生气了?”
弗雷德里克动作一顿,
“我之前嘲笑你心思乱了,没有绅士风度你都没什么反应。”
“这下……看着好像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真的假的?”
弗雷德里克都不想洗澡换衣服了,想研究一下奥尔菲斯的脑壳里面是不是换了个大脑,
“一点情感上的小事翻来覆去这么在意,你是谁?再这样下去,我真要给你找巫师驱邪了。”
奥尔菲斯额头上隐隐有青筋浮起,他真受不了了:
“克雷伯格先生,如果您不想去休息的话,可以坐下来和我下几盘国际象棋,聊一聊克雷伯格家族迄今为止都放弃过哪些家族成员。”
弗雷德里克惊讶:“你真……”
见奥尔菲斯眼神不善,他改口,
“我真累了,时间太晚了,下棋的事改天再说吧。”
终于打发走了弗雷德里克,奥尔菲斯疲倦望着窗外的夜色,将今天晚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其他的问题倒好说,但弗雷德里克那个惊讶的语气和不敢置信的反问,让奥尔菲斯没勇气回想。
之前没有考虑到,但一被点破,奥尔菲斯自己都觉得奇怪——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无心他事。
作为容貌俊美的作曲家,弗雷德里克虽然收获了不少爱慕,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奥尔菲斯觉得自己也该这样处理的,优秀的人被喜欢很正常,他怎么会傻到把这种事拿到合作伙伴面前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