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
娘俩从后山采了一篮子山楂回来,走了不少路,裙摆挂上了碎草和叶子,发髻也松散了下来,
回到前院,
当一卷长卷函被小厮恭敬地送到吴慧眼前时,她并没意识到这东西有多珍贵,
酒酿接过大娘手上的篮子,好让她展开卷轴,
女人蹙眉,眯上眼拿远了看,读出上面一个个小字,
“太常寺太乐署令,正四品?”吴慧问,“这啥?”
酒酿道,“管礼乐事务的,平时没活,只在祭祀庆典的时候稍微忙点。”
“那秘书监,从三品又是什么?”
“掌国家藏书的,就是挂个名头,具体校勘由低级官吏做。”
吴慧一脸狐疑,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翰林待诏?正三品?”
酒酿笑道,“这个最好,以琴艺侍奉皇帝的,但小皇帝只喜欢骑马,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平日里只要把古琴擦干净就好。”
她拿过女人手上的卷轴卷起,交还给了小厮,“告诉老爷,就要翰林侍招了。”
吴慧懵了,脑子懵,但手上活没停,跟着酒酿一起把山楂倒水盆里,
“那卷轴是啥东西?”
酒酿道,“是给叶青求的官,等他回来总不能游手好闲吧,养成个纨绔可就废了。”
吴慧心一暖,差点流下泪,
感动是感动,但还是嗔怪道,“哪能让老爷这么给官做啊...万一让人知道了怎么办!”
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音转眼变得慌张,“等等,沈老爷手上干净吧,可别...可别让人抓住把柄,家给抄了...”
酒酿一怔,轻声道,“不会,没人动得了他...”
说完两人都默了,
十年前的那场飞来横祸一夜之间让他们骨肉分离,任人欺凌,
太深刻,从此没了安全感,总觉得眼前的日子再好,还不是说没就没...
...
阳光正好,树荫投下的阴凉正好遮住小圆桌,
母女二人一人一把小刀,埋头把洗净的大枣和小金桔切成片,准备晒干了做八宝茶,
这些活根本不需要她动手,吴慧却硬拉着她做,说什么蹲屋里都蹲发霉了,不见太阳迟早头顶长蘑菇,
大娘还是那个大娘,做起事情风风火火,
拉着她做这做那,指挥得不亦乐乎,说是让她打下手,但她清楚得很,大娘这是担心她再犯心病,陪她解闷呢。
或许是有家人作陪吧,
三个月下来,她心病真的好了许多,不再胡思乱想,也不会半夜被梦魇惊醒,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和远在天边的那人和解了,
秦意的不辞而别和天塌了一样绝望,她恨他,怨他,又想他,
她以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不曾想放下了也就放下了,倒不是说准备心甘情愿地放弃,只是不那么自怜自艾了,
她还是爱着他的,若那人回头,他们依然是夫妻,
若不回头...
夏季的风拂过,沙沙作响,带着海棠花香,她轻嗅一口,看着身边的女人一展笑颜,
若不回头,守着大娘和弟弟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
在避暑山庄住完了夏天,他们搬回了沈府,
一进沈府,吴慧小日子过得飞起,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见着华服首饰就两眼放光的走不动道,
沈府从来不缺金银珠宝,沈渊更是出手阔绰,送进屋的珠宝珍品足足塞满了三个成人高的柜子,她一天开八遍抽屉,看满足了才合上。
吴慧对这个女婿尤为满意,
盘亮条顺,有钱有权,还知道哄她老人家开心,
每天一批完奏折就陪她谈天说地,谈吐不俗,博古通今,声音还好听得打紧,
哦对了,还是个摄政王,
这还得了,干的是皇帝的活,当今小皇帝都得规规矩矩叫他声王父!
至于跑掉的那个...
她觉得六六是被情爱冲昏了头,喜欢上个穷小子,
就算后来有钱了又怎样,自古士农工商都按等级分好了,
沈府这样的官宦世家从来都是最高等的,等孩子长大了袭爵,自然也是人上人一个,秦家呢,那就是给人当家奴的命,就算后来银子大把,也难以抹杀曾经看人脸色过活的低贱事实,
她是过来人,看得多,懂得多,知道该嫁什么人,该给什么样的人生儿育女,
总之不是那姓秦的,
给沈渊生孩子比给那姓秦的穷小子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金丝戒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细丝缠成的牡丹有鸽子蛋大,
女人抬高了手欣赏,越看越喜欢,
酒酿一推门就看见大娘又在财迷心窍,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刚喂完轩儿,奶睡了孩子就塞他爹怀里了。
“六六啊…你说轩儿都快一岁了,你和沈渊啥时候再要一个啊?”
她说着把大金戒指塞回抽屉,
如今她一身锦绣华服,说起话来腰杆挺得笔直,但见到女儿,还是一副当大娘的慈爱模样,
到底是故人之女,她怎能不爱。
再生一个…
酒酿头皮发麻,“不可能,就算再生也不是和他。”
她早就和大娘摊牌了,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告知她和秦意的关系,
就算再有孩子,也是和秦意的。
女人气不打一出来,“你就和你那小混混丈夫亲亲爱爱去吧,到时候挨打了别来找我哭!”
“什么跟什么啊!秦意从没对我动过手!”
动手的是沈渊。
吴慧嗤笑,“那是以前,我给你瞧过了,等你真和他在一起,不出三年定要纳妾!到时候有你哭的!”
“他不会!你不了解他,不许说他坏话!”
“怎么不会!穷人乍富最没自控,特别这种给人当过下人的,心态最容易崩塌,你放着好好的沈老爷不要,非要找个街溜子,还是混黑路子的,以后生一堆娃跟着一起混黑路子,你们全家就一路黑到底吧!”
“啪!”
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酒酿气红了眼,手攥成拳头,不停地发着抖,
“你懂什么…”她哑着嗓子,一开口就落下滚滚眼泪,“你懂什么…你凭什么那么说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为我做过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