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大娘的吵得不欢而散,
天一亮,大娘冷着脸叫她吃早膳,
她没理,一个人跑后山生闷气去了,低头走,走一路拽一路灌木叶子,
后悔给叶青求官了,
本意是让弟弟回来后有点事做,结果倒好,大娘认定了沈渊就是天选良婿,一个劲地贬低秦意,
她心软,怕大娘伤心才没把沈渊做的那些抖出来,
哪天吵急了,
眼一闭,心一横,把死牢落胎那些事一起说出来,让大娘悔恨去!
避暑山庄的后山小路蜿蜒曲折,一个岔道接着一个,
平日里她们怕迷路,只敢在可以两人同行的石板主路上走,
今天给气迷糊了,回过神才发现已经到了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罢了,反着林子就这点大,再不济真迷路了肯定有人来寻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少女深深吸了口林间清新的空气,
天光漫过树梢,将整片山林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头顶偶有鸟鸣传来,
风一吹,沙沙响,还鼓起了她的宽袖,
好是舒服,走着走着也就不那么气了...
随便选了条岔道继续往深处去,远方传来娟娟流水声,像有小溪在附近,
有溪流好啊,有溪流,可以脱了鞋袜坐大石头上浣足,
她加快脚步向前,
树影层层,眼看就要走到空旷处了,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
少女停下侧耳细听,
有人在练剑...
大早上的,谁这么闲,
该是哪个侍卫吧,反正肯定不是沈渊,
沈渊一身工夫早被她捅废了,自打回来后就没见他练过。
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她躲树后面张望,灌木太密,看得不甚清晰,
只见小溪边的男人背对着她,只穿着长靴和宽松的马裤,上半身赤裸,如瀑的乌发垂在腰间,天光一照,和绸缎似的,
他手持长剑,剑身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随着每一次舞动变换着方向,偶然落进她眼里,恍得她身子一摇,
有点看入迷了,毕竟是真好看,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配着男人修长劲瘦的身形,着实赏心悦目,
也不知是谁家郎君,真是有福之人。
虽不舍,但非礼勿视的道理她懂,于是扬了扬秀眉,转身走了,
突然,
余光瞥见那人跪倒在地,拄着剑柄撑地上,另一手捂住心口,显得十分痛苦。
心一紧,都没多想,少女提起裙摆跑上前去,
“你…你怎么了,要不要我给你叫大夫!”
话落,那人一怔,缓缓转过头,目光带着诧异,
刚要开口,一股浊气涌上心头,叫他不得不掩唇连咳十数下,摊开手,一抹嫣红落在手心,
沈渊脸色苍白的吓人,额上满是细汗,几缕碎发贴在脸颊,眉心拧出深刻的皱痕,
他又乱了气息,气急攻心很容易造成心房血倒转,剧痛难忍,起身都困难,只能等一两个时辰让它自己缓解,
已经躲着她练了,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这样不堪的他,没想到天意难料,还是遇到了…
见是沈渊,酒酿本想说几句嘲讽的,比如病秧子还想着练剑,又比如工夫没了就没了,沈大人前呼后拥,哪需要自己拔剑,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看见他身上的伤痕了,肩头的巨狼咬伤,还有腰侧的刀伤…
这具身子何其完美,衬的两处伤疤更为狰狞,
即便再恨一个人,也很难抛开恻隐之心…
溪流潺潺,鸟雀清鸣,一片安静祥和之下,两人目光交汇,一时间谁都忘了移开,
突然男人身形一晃,长剑倒下,挑起青草和泥土,没了剑身的支撑,他只好用双手撑住身子,乌发顺着肩头滑落,遮住了他痛苦难耐的神色,
遮住了面容,颤抖的肩背暴露出他在忍痛的事实,
酒酿很少见到沈渊这么狼狈,
他总是那么气势凌人,从容不迫,随口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奏折上寥寥几笔即可改写千万人的命运,
如此运筹帷幄,工于心计的一个人,却总在她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
少女目光落在男人脆弱的后颈处,又转而看那把长剑,
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慌…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捡起长剑,
男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周身一滞,但心房血倒流让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反而臂弯一软,整个人侧倒在了草地上,
“柳儿…”他蜷着身子,捂住心口,声音嘶哑,眸光带着哀求…
少女攥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出了一层汗,
滑腻腻的,让她心烦意乱,
“啪。”
长剑被推回刀鞘,她把刀丢男人旁边,嗤笑着,
“可吓死你了,放心吧,我还没疯那么厉害。”
“继续练,以后轩儿你最好亲自教。”
嘴上风轻云淡,步子却像逃难一样,眨眼间匆匆钻回了树林。
心跳直到回屋还没恢复,
她灌下三杯冰茶,心里五味杂陈,
她是故意捡起那把剑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倾听自己的心声,
若是曾经,一旦拿上那把剑,她必杀心骤起,恨不得一刀砍向那人脖颈,斩断纷乱的孽缘,
可她感觉不到杀意了,
拿起剑的一瞬间,她想到的是,若没了爹爹,轩儿该怎么办,大娘会多伤心,叶青回来后该如何谋生…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
她所在意的人都不能离了沈渊…
或许早就意识到了吧…只是直面的时候还是有些失落。
她舍不得秦意,也舍不得孩子和大娘,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
她长叹一口气,埋着脸,趴在了圆桌上。
“咚。”一声,
面前多了个碗,和一个冷着脸的女人。
“蜜汁藕,爱吃不吃。”
“大早上空着肚子跑出门,跟我怄气呢!”
大娘故作冷漠的声音响起时,她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有答案了,却故意忽视,再次逃避内心。
“我不饿。”她故意倔道,
“不饿别吃!”
女人气急败坏地拿起瓷碗就走,紫红色身影刚消失在门框后,
少女默念,
“三。”
“二。”
“你个小东西,瘦到能给风吹跑了还不吃!”
最后那个“一”没念出口,女人端着瓷碗又气急败坏地回来了,
淋着蜜糖浆的糯米藕放在眼前,糯香浓郁,闻得她肚子咕嘟一声叫了出来,
肚子叫了,她却笑了出来,
以前阿娘和大娘吵架,大娘便是这样端着亲手做的糯米藕来求和的。
有大娘在,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