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的轿子甫一停下,谢灵伊便掀帘而出,眉眼间寒意凛然,神态可称似笑非笑。
宁时随后下轿,目光扫过人群,只见人头攒动,看不十分分明。
围观众人见谢家小姐亲至,议论声稍敛,却仍掩不住好奇与窥探的目光。
十几个谢府家丁已然出动,驱散着人群,把其间的谢灵伊和宁时护得严严实实,半步都不能近。
谢灵伊冷眼扫过,声音清冽:“谁说喝了我谢氏的酒死了人?把布掀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狗血喷人的人的‘亲戚’如此命薄。”
那妇人哭声一顿,似被噎住,忙拿袖子抹泪,哽咽道:“谢小姐,您......您这是何意?我家三哥喝了您家的酒,当场倒地,七窍流血,怎能有假?”
“七窍流血?”谢灵伊嗤笑,目光如刀,直刺那妇人,“我谢氏酒坊百年清誉,岂容尔等胡言?来人,把布掀了!”
几个谢府家丁上前,正要动手,忽听人群中一声高喝:“慢着!”一个身着皂衣的捕快挤出,腰间佩刀,面容肃然。
他拱手道:“谢小姐,此乃人命官司,尸体未经仵作验查,不可擅动,以免坏了证据。”
谢灵伊皱眉,目光落在那捕快身上,语气微冷:“你是何人?我日日在金陵行走,市内捕快我认得七八,你这张脸,倒有些生疏。”
谢小姐就差把“我是街溜子”说得明明白白了。
捕快不卑不亢,掏出一块腰牌:“在下新调南市巡捕,姓李,奉府尹之命,特来查此案。谢小姐若有疑虑,可去府衙核实。”
啧。
宁时站在一旁,目光却未离那门板上的尸体。
【天人感应】悄然发动,神识如无形天幕从天穹缓缓降下,如无边细雨一般笼罩住四方的物事。
这个比bug还bug的技能不枉她死了一遭才堪堪换来。
草木气息、酒渍余味、人群的汗臭与妇人的脂粉香,皆纤毫毕现。
那捕快的呼吸略显急促,指尖微颤,腰牌虽真,衣角却有新缝的痕迹,似临时赶制。
宁时心下了然,这“李捕快”怕是谁家安排的棋子。
天人感应缓缓铺开,自城东至城西所有人物物事尽在眼前——
仔细看去,刘三口中却有一股黑气绵延不绝,想是死人之因果化形,隐隐约约导向所有与他之死有关的实体去了。
顺着这条黑线探去,城东药铺“回春堂”内倒是有一股黑线绵延不绝,和刘三口中黑线遥遥相应。
那处抓的药丸子恐怕才是真正的死人原因。
她缓步上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尸体露出的脚踝上。
青灰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小黑斑,脚底角质层厚得异常,指甲泛黄,边缘有细微裂纹。
她不动声色,伸手轻触那脚踝,触感冰冷僵硬,似已死去多时。
神识再探,尸体内气血凝滞,肝脾处有异样淤积,隐隐散发一股淡淡的金属腥气。
“阿时,你做什么?”谢灵伊见她蹲在那,低声问道。
宁时抬头,笑得云淡风轻:“不过是瞧瞧这位‘三哥’的底细。”
她顿了顿,目光扫向那妇人,“你说他是你三哥?敢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从事什么职务?”
妇人一愣,莫名被宁时的冷峻语气和身后的肃杀之气吓到,支吾道:“他......他叫刘三儿,住在城东柳巷,买卖字画为生。”
“哦?柳巷?”宁时起身,拍了拍手,语气漫不经心,“那可巧了,我前日刚去柳巷买了副字画,怎没听说有位刘三儿?莫不是你记错了?”
小小地诈一下。
妇人脸色微变,忙道:“他......他平日独居,字画亦是随缘买卖,鲜少与人往来,姑娘不知也正常。”
宁时点点头,未再追问,转而对那捕快道:“李捕快,既是人命官司,不如先验尸如何?总不能听这妇人一面之词,就定我谢氏的罪吧?”
捕快眼神一闪,沉声道:“验尸自有仵作,姑娘何必多事?”
“多事?”宁时笑意更深,“我不过是想帮府尹大人早日查明真相。怎么,李捕快觉得不妥?”
捕快被她噎得一滞,勉强道:“既如此,待仵作到场,自会验查。”
宁时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径直掀开粗麻布,露出一具瘦削男尸。
围观众人顿时哗然,几个胆小的妇人尖叫着后退。
那刘三面容枯槁,眼眶深陷,嘴唇乌紫,嘴角凝着一抹干涸黑血,指甲与头发皆有脱落痕迹,胸腹微微鼓胀,似死前曾剧烈挣扎。
谢灵伊皱眉,低声道:“这模样......不像醉酒死的。”
宁时未答,蹲下细察。
她以神识探入尸身,内脏的腐坏气息扑面而来,肝脏尤为严重,似被某种毒素侵蚀已久。
轻按刘三腹部,触感硬实,脾胃处有细微结块。
心头微动,这模样,分明是砒霜中毒的特征。
“阿时,你看出什么了?”谢灵伊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问道。
她惯是最信眼前云淡风轻的姑娘的,她到自己身边,便是现在被死人唬得眉心一跳,往她那一落目,便也心宁起来了。
宁时起身,拍去手上尘土,淡淡道:“这人死得蹊跷,不是谢氏的酒害的。”
她转头看向那捕快,“李捕快,仵作何时到?若再拖下去,这尸体怕是要坏了。”
李捕快眼神一闪,强笑道:“姑娘何必多事?待仵作到场,自会验查。”
一旁的妇人也是不闲着,抹泪,哽咽道:“谢小姐,我三哥喝了您家的酒,当场倒地,七窍流血!这......这还有假?”
“七窍流血?”
宁时轻笑,语气漫不经心,“好说。既如此,不妨当众验尸,瞧瞧这位‘三哥’究竟死于何因。”
转头又径直对谢灵伊道:“灵伊,派人去府衙请个正经仵作,再去曹家工坊找些银针、炉甘石和酸液、铜片,送到酒坊来。另外,派可靠人去城东药铺‘回春堂细细搜问。’”
谢灵伊闻言,眉梢微挑,立时挥手召来家丁,低声吩咐。
家丁领命,分头行动,一队封锁后巷,一队直奔城东。
围观众人见谢氏动作迅猛,议论声愈发高涨。
而后宁时蹲下,细察刘三尸体。
她方才以【天人感应】探查,确认刘三体内砷毒沉积,肝脾腐坏,绝非醉酒而死。
且黑气因果直指城东“回春堂”,她是傻子都懂了。
然敌人布局周密,那假冒的“李捕快”与妇人、书生显然早有准备,随时可能狡辩或毁尸灭迹。
小丑。
她本来想用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法论证,便是古代的化学家所发明的手法:
若是吃了含砷的毒药病亡,加热死者胃内的残留物,会闻到一种类似大蒜的气味。
然而,这种检测方法一方面具有很大局限性,大蒜味必须当场做实验才能用嗅觉感受到,不能定量也不能事后留下可展示的凭证。
另一方面,这种检测方法也明显缺少特异性,如果这些人辩称死者生前就恰好吃过大蒜呢?
所以不得不用另一个更为可信的手法,马什试砷法,也可以起个形象的名字“黑镜反应”。
感谢竺院的通识课,早期毒物的鉴定这类知识原本以为八百年用不上,谁能想到竟在此处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