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引处
工兵铲凿进红土的声音像钝刀割肉。
徐天亮独眼蒙着缴获的日军绑腿布,
金陵腔混着腐叶味:
\"张满贵这憨货...
说好要喝老子的喜酒...\"
铁锹突然撞上树根,
震得断臂伤口又渗出血。
古之月把八顶钢盔摆成北斗状,
苏北话压着喉头血腥气:
\"弟兄们,走好。\"
孙二狗突然暴起,
河南梆子劈开雨林湿气:
\"中个屁!
说好回长沙吃臭豆腐...\"
话没说完就栽进坟坑,
指甲抠进张满贵僵硬的指缝。
赵二虎抡起勃朗宁枪托砸树,
东北腔震落满树毒蛙:
\"整!整!整!\"
树皮迸裂声里混着野人山的风啸。
郑三炮突然掏出半块压缩饼干塞进坟堆,
河南腔发颤:
\"满贵兄弟...路上垫吧...\"
而此时此刻,
热带雨林中的空气仿佛都被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所浸透。
枪声渐渐停歇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
这声音在这片死寂的森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张满贵等 8 名战士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们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军装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仿佛是他们英勇战斗的勋章。
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与鬼子拼杀时的狰狞表情,
那是对敌人的仇恨和对胜利的渴望。
徐天亮带领着一排士兵,
正用铁锹艰难地挖掘着坑洞。
每一下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因为这片土地异常坚硬,
就像铁板一样。
他的额头挂满了汗珠,
嘴里不时传出金陵话夹杂着粗气的声音:
“奶奶的,这地儿咋跟铁板似的,
弟兄们加把劲,
让老战友们早点入土为安。”
古之月站在一旁,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 8 名战士的身上,
眼中满是悲痛。
他用苏北话说道:
“全体都有,
咱给张满贵他们几个弟兄组织个追悼会。
他们都是好样的,
为了咱侦察连,
把命都搭在这鬼子堆里了。”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悲痛。
就在这时,
孙二狗和赵大虎从密林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
仿佛忘记了刚刚经历的生死搏斗。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上时,
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凝固了。
孙二狗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
他那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话语中,
明显地透露出一丝哭腔:
“满贵兄弟啊!
咱们当初为了他中蛇毒的事情,
就是希望他能活命,
才舍命去阻击那些追击的鬼子!
怎么如今刚刚见面,他就……”
一旁的赵大虎同样红了眼眶,
他紧握着拳头,
似乎想要将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凝聚在这小小的拳头之中。
古之月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轻轻地拍了拍孙二狗和赵大虎的肩膀,
然后用低沉而庄重的声音说道:
“先送弟兄们最后一程吧。”
众人闻言,
纷纷挺直了身子,
庄严肃立。
他们整齐地举起右手,
向着那些已经牺牲的战士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随后,所有人都默默地低下头,
为这些英勇无畏的英雄们默哀。
在这一刻,
整个热带雨林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的哀伤,
风轻轻地吹过树叶,
发出沙沙的声响,
仿佛是大自然在为这些逝去的生命而哭泣,
又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他们的英勇事迹。
追悼会结束后,
赵大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
他转过头,
看着孙二狗,问道:
“二狗,你们俩到底是怎么找到咱们的?
这些天你们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啊?”
孙二狗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
然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开始缓缓讲述起他们的遭遇。
记忆倒灌回野人山断崖。
那天,他们与鬼子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
在枪林弹雨中,
他们边打边撤,
一路艰难地后退。
不知不觉间,
他们一路后退,
竟然来到了一处山崖边的榕树下。
这棵榕树在热带雨林中显得格外高大粗壮,
它的枝叶繁茂,
仿佛一把巨大的绿伞,
然而此刻,这棵榕树却成为了他们最后的一道屏障。
鬼子的枪声愈发密集,
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子弹疯狂地撞击着榕树的树干,
溅起一片片木屑,
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他们的困境。
孙二狗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枪,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咱哥俩躲在榕树后面,
看着鬼子越围越多,
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鬼子的子弹就跟不要钱似的飞过来,
咱手里的枪都快打冒烟了。”
赵大虎也不禁插话道:
“可不是嘛,俺们都寻思着,
这回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绝望。
九二式重机枪把榕树叶打成绿雪,
孙二狗腰间的集束手雷引线被雨水泡烂。
赵大虎突然暴喝:
\"整你祖宗!\"
抡起三八大盖砸碎掷弹筒手的下巴,
东北汉子后腰插着半截断树脂,
血顺着绑腿流成溪。
就在他们的弹药即将耗尽之际,
鬼子的一颗炮弹呼啸而来,
带着死亡的气息。
“轰”的一声巨响,
炮弹在山崖边爆炸,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一股狂暴的洪流,
瞬间将山崖上的石块震得纷纷滚落。
而那棵榕树的根部,
也在这股强大的力量冲击下,
开始松动。
接着又是一声,
\"轰!\"
九七式山炮炸飞半片山崖,
百年榕树裹着两人坠向深渊。
孙二狗瞪大了眼睛,
惊恐地喊道:
“就听见‘咔嚓’一声,
那榕树就开始往下倒啊!
俺们俩抱着树干,
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跟着一起往山崖下掉!
那心啊,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耳边全是风声和石块滚落的声音。”
赵大虎继续讲述道:
“也不晓得究竟掉落了多长时间,
反正到最后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然后我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之后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当他们终于苏醒过来时,
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们躺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
身上伤痕累累,疼痛难忍。
腐草汁的苦涩在舌尖炸开时,
孙二狗以为到了阴曹。
就在这时,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
“你们总算是醒过来啦!
我叫陈阿发,是云南保山人,
平常就在这片缅北雨林里靠走马帮为生。”
陈阿发见他们伤势严重,
二话不说,立刻动手为他们包扎伤口。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们,
带他们回到了自己在雨林深处的小窝棚里。
陈阿发佝偻的背影正在捣药,
云南保山腔混着槟榔味:
\"两个憨娃,阎王嫌命硬不收嘞。\"
竹楼外,缅甸孔雀正啄食日军钢盔里的蛆虫。
赵大虎摸到第十三天才能下地,
东北腔震得药罐直晃:
\"整!
这老哥救咱比亲爹还亲!\"
陈阿发腰间银烟杆刻着曼德勒佛塔,
夜半常对着密支那方向唱傈僳族山歌。
古之月一边听着赵大虎的叙述,
一边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
他感慨地说:
“陈阿发啊,
咱们在仁安羌撤退的时候,
他可真是帮了大忙呢!
绝对是个大好人啊!”
孙二狗也附和道:
“可不是嘛!
陈大哥人真的特别好,
不仅把家里仅有的草药都拿出来给我们用,
还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
我们在他那里休养了将近一个月,
身上的伤才慢慢好起来呢。”
赵大虎插话说:
\"俺们心里着急归建啊,
就求陈大哥带俺们去曼德勒。
陈大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一路上,他带着俺们避开鬼子的巡逻队,
走的都是些偏僻的小路。\"
可就在快到曼德勒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那天傍晚,天空被夕阳染成了一片火红,
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狭窄的山路上,
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他们正走在这条山路上,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仿佛是幽灵在靠近。
陈阿发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敏锐,
他立刻察觉到了这一丝异常,
迅速示意其他人停下脚步。
“不对劲,有埋伏!”
陈阿发的声音压得极低,
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紧张。
话音未落,两旁的树林里突然冲出几个黑影,
他们手持弯刀和枪支,
凶神恶煞地向他们扑来。
“快跑!”
陈阿发大喊一声,
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些缅人,
与他们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孙二狗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俺们看见陈大哥被几个缅人围着,
他们的弯刀在空中挥舞,
像恶鬼一样狰狞。
陈大哥身上已经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鲜血像喷泉一样往外冒,
染红了他的衣服和周围的土地。”
孙二狗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继续说道:
“俺们想上去帮忙,
可缅人手里有枪,
子弹‘嗖嗖’地从俺们耳边飞过,
打在地上溅起一片片尘土。
俺们只能趴在地上,
瞅准机会开枪,
希望能打死几个缅人,
给陈大哥减轻一点压力。”
赵大虎的眼睛通红,
他紧握着拳头,声音低沉地说:
“俺们趴在地上,心里焦急万分。
终于,俺们找到了一个机会,
开枪打死了几个缅人。
可等俺们冲过去的时候,
陈大哥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生命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流逝。”
陈阿发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们说:
\"你们... 快...
去曼德勒... 别管我...\"
孙二狗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继续说道:
“俺们当时那个心疼啊,
就像被人用刀子在心上狠狠地捅了一下。
可俺们还是咬着牙,
把剩下的那些缅人给解决掉了。
后来,从几个投降的缅人口中得知,
英军已经从曼德勒撤走了,
咱们的远征军也会跟着撤退。
俺们就寻思着,得赶紧往回赶,
说不定还能找到大部队呢。
谁能想到,
在这儿居然听到了枪声,
然后就碰上你们啦!”
众人听着孙二狗的讲述,
心情都异常沉重,
尤其是想到陈阿发的牺牲,
更是让大家悲痛不已。
一时间,整个场面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回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报声突然打破了这片沉寂。
古之月快步上前,接过电报,
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他仔细阅读着电文,
然后抬起头,
对众人说道:
“师部已经悄悄地跟在咱们后面了,
他们沿着咱们侦查的路线前进。
不过,现在师部面临着一个大问题,
那就是缺少药品和粮食。
所以,师部命令咱们尽快找到补给点,
为大部队提供支援。”
众人对视一眼,
彼此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尽管刚刚经历了与战友重逢的喜悦,
以及失去战友和恩人的悲痛,
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
战斗还没有结束,
他们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古之月深吸一口气,
然后大声喊道:
“弟兄们,咱们侦察连啥时候怕过困难?
不管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
咱们都得硬着头皮闯过去!
现在,就让咱们一块儿去寻找那个补给点吧!”
“走,咱去找补给点,
给师部保驾护航!”
众人应和道。
野人山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河南坠子调,
那腔调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伴随着这独特的曲调,
还有远处九二式重机枪那沉闷的射击声,
仿佛在为这激昂的话语伴奏。
孙二狗正站在一棵大树下,
他的身旁是一挺鬼子遗弃的九二式重机枪,
此刻他正专注地往汤姆逊弹鼓上涂抹着猪油,
那油腻的猪油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月光如水,洒在孙二狗的身上,
照亮了他新刻的墓志铭——
“葬我于湘江之阳”。
这行字虽然简单,
却透露出一种决绝和无畏。
众人听到孙二狗的呼喊,纷纷应和着。
他们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装备,
检查枪支弹药,
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踏入那茂密的热带雨林中。
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
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但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信念——
只要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