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断粮
5月缅北热带雨林的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让人感到有些闷热。
在这片茂密的雨林中,
贵州兵王小桂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声音中还带着哭腔:
“连长!连长!
俺这儿有个玩意儿黏在腿上扯不掉啊!”
正在用竹筒接露水的古之月听到这声惊叫,
心中一紧,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竹筒,
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王小桂蜷缩在一棵大树的树根旁,
他的裤腿已经卷到了膝盖上方,
露出了苍白的小腿肚。
在他的小腿肚上,
趴着一个灰黑色的肉瘤子,
这个肉瘤子看起来十分诡异,
它正随着王小桂的呼吸而一鼓一缩,
仿佛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
古之月见状,连忙踩着满地的腐叶跑过去。
他一边跑,一边喊道:
“都围过来!”
其他的士兵们听到连长的呼喊,
纷纷从四周聚拢过来。
古之月跑到王小桂身边,
仔细观察着那个肉瘤子。
他发现这个肉瘤子紧紧地吸附在王小桂的腿上,
吸盘深深地嵌入了皮肉之中,
周围的皮肤已经泛起了青紫色,
暗红色的血迹正顺着王小桂的腿弯往下流淌。
“徐天亮,你个金陵佬别躲在后边,
把你那洋火递过来,点个篝火!”
古之月对着身后的徐天亮喊道。
徐天亮有些不情愿地从背包里摸出一盒洋火,
递给了古之月。
古之月接过洋火,
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树枝,
然后将树枝靠近那个肉瘤子。
借着火焰的光亮,
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肉瘤子的全貌。
原来,这是一只巨大的水蛭,
足有三寸长,
它的身体呈现出灰黑色,
吸盘周围还长着一圈细小的牙齿。
王小桂浑身发抖,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结结巴巴地说道:
“连……连长,
这……这玩意儿咋跟活物似的,
俺昨晚明明拿艾草熏过裤子啊……”
“别废话!”
古之月怒喝一声,
手中的刺刀猛地向前一戳,
将肉瘤的边缘轻轻拨开。
刹那间,
一股腐臭的血液和黏液如喷泉般喷涌而出,
“吧嗒”一声,
溅落在枯黄的树叶上,
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周围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纷纷惊叫起来,
他们惊恐地发现,不
知何时,
自己的裤脚、领口、袖口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黑点。
这些黑点仿佛有生命一般,
正缓慢地蠕动着,
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其中一个四川兵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
死死地盯着自己胳膊上鼓起的一个血包。
血包鼓鼓囊囊的,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
刚一触碰那血包,
只听“啵”的一声,
血包突然裂开,
一条沾满鲜血的蚂蟥从里面挤了出来,
掉落在地上,
还在不停地扭曲着身体。
“全体脱衣检查!”
古之月的苏北话在空气中回荡,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
他手中的刺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挑着王小桂腿上的蚂蟥,
像扔垃圾一样甩进了火塘里。
随着“噼里啪啦”的油脂爆裂声,
一股浓烈的焦臭味扑鼻而来。
“徐天亮,你带一排去河边!
孙二狗,你二排留在林子里!
互相扒拉衣裳,
老子就不信治不了这些王八蛋!”
古之月的命令如雷霆万钧,
士兵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纷纷开始脱衣服检查。
古之月自己则蹲在王小桂身边,
他的手指捏住蚂蟥的尾部,
小心翼翼地慢慢旋转着,
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
只听见吸盘脱离皮肤时 \"啵\" 的轻响,
带出一串血珠子。
王小桂疼得直吸气:
\"连长,这玩意儿比鬼子刺刀还阴损......\"
\"屌!\"
苏北话劈开雨林蝉鸣。
刺刀在火石上擦出火星,
刀刃贴着皮肤燎过,
滋啦声里腾起白烟。
蚂蟥蜷成焦炭跌落,
伤口涌出的血混着脓水,
腥气惊飞树梢血雉。
赵大虎扯开衣襟,
东北腔震得露珠簌簌:
\"整!
老子肚皮趴着三条!\"
徐天亮独眼映着蠕动的吸血虫,
金陵腔拖着戏谑:
\"乖乖隆地咚!
这玩意比秦淮河的姐儿还黏人!\"
十五个兵痞子赤条条站在晨雾里,
郑三炮的河南梆子劈啪响:
\"日他哥!裤裆里还藏两条!\"
就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时候,
地面上的腐殖质突然像被惊扰的蜂群一样剧烈地翻涌起来,
紧接着,一条碗口粗的蟒蛇如闪电般从枯叶堆中窜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惊叫声和呼喊声顿时响彻整个雨林。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孙二狗迅速反应过来,
他毫不犹豫地抡起手中的钢盔,
用尽全身力气砸向蟒蛇的头部。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钢盔狠狠地击中了蛇头,
蟒蛇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便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再也不动弹了。
孙二狗看着被自己一盔砸死的蟒蛇,
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用那带着浓重河南腔的口音喊道:
“中!
晌午加餐!”
话音未落,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原来是蟒蛇的鲜血溅到了钢盔的内胆上。
这股血腥气仿佛是一个信号,
瞬间惊起了满林的狐蝠。
它们像是被惊扰的蜂群一般,
黑压压地从树冠上掠过,
翅膀扑棱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一般,
在雨林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雨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和笑骂声。
徐天亮一边跳着脚,
一边举着一条沾满了蚂蟥的裤衩,
气急败坏地骂道:
“奶奶个熊!
这玩意儿咋专往人缝里钻?
老子裤腰带上都挂了三条!”
赵大虎的东北话则带着一股狠劲:
“都把裤脚扎紧咯!
去年在长白山剿匪的时候,
俺们就是拿盐巴治这玩意儿,
可惜咱现在没那金贵东西。”
郑三炮在一旁操着一口河南方言,
咧着嘴笑道:
“赵二虎啊,你瞅瞅你裤裆里那玩意儿,
比你那枪栓都粗嘞!”
他这一嗓子,
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低头看去,
一时间笑声和哄闹声在雨林中此起彼伏。
果然不出所料,
赵大虎正一脸愁苦地站在原地,
双眼紧盯着自己胯部的那条蚂蟥。
那蚂蟥鼓胀得如同一只小拇指般大小,
通体发亮,
显然已经饱餐一顿,
吸足了鲜血。
赵大虎手持刀尖,
战战兢兢地靠近蚂蟥,
正准备动手将其挑落,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那蚂蟥像是被惊扰到了一般,
突然间“噗”地一声,
猛地喷出了两股浓稠的黑血,
溅得赵大虎的草鞋上四处都是,
好不狼狈。
经过一番努力,
好不容易才将十来个士兵身上的蚂蟥都清理干净,
此时太阳已经缓缓地爬上了树冠,
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古之月的目光落在了王小桂那张蜡黄的面庞上,
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忧虑。
突然,他的视线被王小桂的后颈吸引住了,
那里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
血痂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动。
古之月定睛细看,
心中猛地一紧——
竟然又是一条刚刚钻进皮肤的小蚂蟥!
他不禁想起三天前张满贵壮烈牺牲的时候,
这小子还争着要替班长背负那支沉重的步枪呢,
可如今的他却如同一片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
身体不停地战栗着。
“去,喝点盐水。”
古之月连忙把自己的竹筒递过去,
然后转身对郑三炮说:
“你带一班的人到前面去探路,
日落之前一定要找到宿营地。”
炊事班长老周弓着腰,
慢慢地凑到古之月面前,
他那破旧的围裙兜里,
搪瓷碗不时发出叮当的响声。
老周满脸愁容地说道:
“连长,米袋子已经见底啦。”
古之月心中猛地一沉,
他赶紧跟着老周钻进那临时搭建的雨布棚。
说是粮食囤子,
其实不过是个破烂的树洞罢了。
树洞里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盒,
显得格外凄凉。
古之月快步走到唯一的帆布袋子前,
将它倒过来,
然而,
只抖落出了几把碎米。
“孙二狗他们带回来的英国罐头呢?”
古之月焦急地问道,
同时开始在树洞的角落里翻找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摸到了三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子,
上面的英文标签早已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
“就剩这 13 个罐头了。”
老周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掀开了另一个草编筐。
筐里躺着半箱压缩饼干,
饼干的边角都已经被潮气侵蚀得发软。
“这是炊事班前天在英军遗弃的卡车里找到的,
现在连盐巴都只剩下小半袋了。”
老周一边说着,
一边指了指旁边那小半包盐巴。
古之月突然想起三天前路过英军营地时的情景,
当时士兵们像疯了一样争抢着牛肉罐头,
徐天亮甚至还举着个听装咖啡兴奋地大喊着。
\"老子要给宋女士写情书\",
此刻却只能对着这点可怜的物资发怔。
炊事班长的山东骂混着铁锅空响:
\"驴操的英国佬!
饼干箱长蘑菇咧!\"
郑三炮踹翻弹药箱,
河南腔劈开闷热:
\"中!
蚂蚁搬得比扫荡队还干净!\"
压缩饼干碎渣洒进烂泥潭,
张满贵瘸着腿往泥里扒拉,
湖南腔发颤:
\"作孽啊...这够喂三口...\"
古之月紧紧地盯着那十三听日军牛肉罐头,
喉咙有些发紧,
苏北话也变得有些干涩:
“每人……每人半勺汤。”
然而,就在这时,
赵二虎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暴跳起来,
他那东北腔如同惊雷一般,
震得树梢上的毒蛙都掉落了下来:
“整!炊事班私藏了两包饼干!”
话音未落,众人便如饿虎扑食一般,
争抢着那两包饼干。
油纸包在激烈的争抢中被撕裂,
饼干的碎屑像雪花一样飘进了沼泽里。
“各班排,立刻清点物资!”
古之月见状,突然扯开嗓子吼道。
他的声音在雨林中回荡,
惊得树上的夜鹭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徐天亮,你去搜搜伤员的挎包,
看看有没有遗漏的食物。
孙二狗,你带二排检查一下沿途有没有我们落下的粮食。
郑三炮,你回来的时候顺便砍点芭蕉树,
这雨林里总不至于让咱们侦察连饿死!”
古之月迅速下达命令,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决绝和果断。
雨林中的湿气裹挟着腐叶的味道,
如同一股浊浪般涌进古之月的鼻腔。
他蹲在火塘边,
仔细地数着那十三听牛肉罐头,
铁皮上的凹痕,
让他想起了张满贵牺牲时脸上的弹孔。
那个总是把最后一口炒面让给新兵的山东汉子,
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三里外的土坑里。
古之月的心中一阵刺痛,
他默默地念叨着:
“满贵啊,你放心,兄弟们一定能撑过去……”
当各班排长抱着五花八门的“战利品”陆续回到营地时,
天色已经渐渐擦黑了。
徐天亮甩着个漏底的米袋骂娘:
\"奶奶的,那帮龟儿子把饼干渣都舔干净了!\"
孙二狗的挎包里“哗啦啦”地倒出五个野芒果,
那芒果的表皮青得仿佛能滴出酸水来,
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直冒口水。
赵大虎则举着一根比胳膊还要粗的竹筒,
得意洋洋地说道:
“俺在岩缝里发现了点蜂蜜,
可甜啦!
就是让那些蜂子蜇了三回,
可疼死俺了!”
而最值钱的当属郑三炮带来的半筐芭蕉芯,
那翠绿色的茎秆上还滴着黏液,
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光芒,
显得格外诱人。
“都围过来!”
古之月用刺刀敲了敲空罐头盒,
发出“铛铛”的声响,
火星子溅落在压缩饼干上,
瞬间冒出一股青烟。
他环顾四周,
看着大家,
然后说道:
“老周,你来说说,
这点粮食够咱们 127 个人撑几天?”
炊事班长老周不紧不慢地掰着他那黑黢黢的手指头,
嘴里念念有词:
“一人一天两小块饼干,
再配上半罐野菜汤,
顶多也就只能撑三天。”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会场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只剩下雨林里的虫鸣声和远处传来的潺潺溪水声。
就在这时,
徐天亮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要不咱学英国佬喝下午茶?
把饼干泡在雨水里,
再撒把蚂蟥当糖霜?”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但笑声中却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苦涩。
\"去你娘的金陵腔!\"
赵大虎拍着膝盖站起来,
东北话震得树叶往下掉,
“俺们在长白山剿匪时,
那可是零下四十度啊!
俺们啃树皮、吃草根,啥苦没吃过?
现在到了这雨林里,那可真是啥都有啊!
野果、野菜、河里的鱼,还有树上的鸟蛋……”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郑三炮给打断了。
“拉倒吧!
昨天你抓的那只树蛙,
差点把老子的舌头给麻掉!”
郑三炮一脸的不满,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在这笑声中,
古之月突然注意到王小桂正躲在角落里,
偷偷地舔着罐头盖上的残渣,
那喉结还一动一动的,
显然是饿坏了。
“好啦,先说正经的。”
古之月敲了敲手中的芭蕉芯,
淡绿色的汁液从里面渗了出来,
“老周,你看看这玩意儿能吃吗?”
炊事班长老周凑过去闻了闻,
然后说道:
“嗯,以前在老家见过,
把外皮剥了煮汤,就是有点涩。”
徐天亮突然指着火塘里的灰烬说道:
“嘿,咱还有盐巴呢!
撒点盐巴进去,应该能去腥。”
这时,孙二狗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指南针,
说道:
“俺记得地图上标着,
往西十里有个傣族寨子,
说不定能搞到些粮食呢。”
话刚出口就被古之月否决:
\"傣族寨子早让鬼子洗劫过,
前天路过时连狗都没剩一条。\"
他的目光紧盯着那跳跃的火焰,
仿佛那火焰能将他的思绪点燃一般。
突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陈阿发临终前说的话——
曼德勒外围有英军遗弃的补给站。
然而,此刻他们甚至连曼德勒的方向都还未能确定下来。
罗盘在这片雨林中常常失去作用,
使得他们只能依靠太阳的位置和树疤来辨别方向。
就在这时,郑三炮突然插嘴道:
“要不派两个人去河里摸鱼?
俺看见上游有浅滩。”
徐天亮闻言,
斜着眼笑了笑,
说道:
“行啊,你先下去试试有没有鳄鱼。
上个月在缅甸河,
老子可是亲眼看见一条鳄鱼把鬼子咬成了两截呢。”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
瞬间浇灭了众人的希望,
会场再度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只有那被烤得焦香的压缩饼干,
在火上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
古之月突然站起身来,
他的苏北口音中带着一股狠劲:
“明天我们分三个组行动:
一组负责去挖野菜,
二组去找野果,
三组则去砍芭蕉芯。
徐天亮,你带两个人去河边设陷阱,
就算只能抓条蛇回来也行。
老子就不信,这雨林还能困死咱们中国军人!”
散会后,
古之月慢慢地走到王小桂身边,
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王小桂捧着半碗混着芭蕉芯的稀汤,
眼神空洞,
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呆呆地望着碗里的汤,
一动也不动。
古之月轻声问道:
“想家了?”
他的声音很轻,
生怕会吓到王小桂。
然而,王小桂却只是摇了摇头,
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他才缓缓地说道:
“俺娘说,
贵州的山民饿极了连观音土都吃。”
火光映照在王小桂的脸上,
古之月突然注意到,
这小子身上的军装已经被磨损得透亮,
领口处还留着张满贵缝补的针脚。
这些细节让古之月心中一阵酸楚,
他知道,这些新兵们都不容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
古之月转头望去,
只见赵大虎正和一个四川兵争执着什么。
仔细一听,原来是为了半块饼干。
古之月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想,这才刚刚断粮第一天,
大家就已经开始为了一点食物而争吵了。
夜越来越深,雨林里的湿气也越来越重,
水珠不断地从树叶上滴落下来。
古之月靠在树干上,感觉有些困倦,
便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然而,没过多久,
他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地望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
古之月看到两个黑影正悄悄地往树林深处移动。
其中一个背着个鼓鼓囊囊的挎包,
看起来十分可疑。
古之月定睛一看,
发现这两个人竟然是二班的两个新兵。
他没有出声,
只是默默地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m1911手枪,
心中暗自思忖:
断粮的第一天,逃兵就出现了,
而这片看不到尽头的雨林里,
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