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血的裹尸布,沉沉压在关中战场的废墟上。
力羯朱宏让八万降卒自己建造营地,把他们隔离起来。
而这些降兵们,被圈在临时筑起的木栅营地里,密密麻麻的人影在残阳下缩成一团团灰败的轮廓。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甲胄早被收缴,空着的双手下意识攥着衣角……从昨日放下武器开始,所有人都在等,等那顿能救命的粮食。
力羯朱宏的军中明明有粮草,押送粮草的车队就在不远处的高坡下,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像在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上敲鼓。
可他们等来了寂静,等来了夜幕,却没等来半粒米。
营地里渐渐起了骚动,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开。
此时几个士兵们相互窃窃私语着:“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在庆功之中,把我们这些人给忘了呀?”
“毕竟咱们是投降的士兵,他们自然是要虐待一下我们的,不过我们都投降了,总该给条活路吧?”一个年轻士兵抱着膝盖,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他怀里还藏着半块战前剩下的麦饼,是从同乡尸体上找到的,此刻却舍不得咬一口,想着或许能分给更弱的同伴。
而木栅外,力羯朱宏正站在高坡上,披风被晚风刮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营地里攒动的人影,眼神冷得像冬夜的冰,手里把玩着那柄斩下卜虎首级的弯刀,刀刃上的血痕早已凝固成暗红。
“传令下去。”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火箭营就位,弩手列阵,亥时三刻,点火。”
身边的亲卫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却不敢多问,躬身领命而去。
木栅外的阴影里,很快响起弓弦绷紧的轻响,一支支裹了松脂的火箭被搭在弩机上,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亥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第一支火箭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火尾坠向营地。
干燥的草棚瞬间燃起明火,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密密麻麻的火箭如流星骤雨,眨眼间便将整个营地罩进火海。
“着火了!”
“救命啊!”营地里炸开凄厉的惨叫。
降卒们在火海中奔逃,挤撞着木栅,可那木栅早已被加固,任凭他们用血肉之躯撞击,也只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有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木栅,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外围的弩箭射穿胸膛,惨叫着摔回火里。
火焰舔舐着皮肉的焦糊味、箭矢破空的锐啸、临死前的哀嚎混在一起,成了这夜最恐怖的乐章。
力羯朱宏站在高坡上,静静看着那片冲天的火光,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直到营地里的惨叫渐渐稀落,只剩下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他才转身下坡,靴底碾过草叶上的露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次日清晨,木栅营地已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蒲族族长蒲松捂着口鼻,看着废墟里扭曲的尸骸,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追上正要回中军帐的力羯朱宏,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天王,八万降卒……如此处置,是不是太残忍了?”
“他们已经放下武器,算是归降之人了。”
“这屠杀归降之人,这是要遭受天谴的!”蒲松看着力羯朱宏说道。
而力羯朱宏看向蒲松:“天谴?你相信这有天?”
“如果有老天的话,咱们就不会在北蛮之地饿着肚子,相互搏杀了!”
力羯朱宏说完,就开始脚步不停,掀起帐帘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时,眼神里带着一丝嘲弄的冷意:“归降?”
他嗤笑一声,走到案前拿起卜虎的首级,指尖在那冰冷的脸颊上划过:“他们是为了活命才跪下来的,不是为了效忠。”
“你看看这些人里,多少是洛阳子弟?”
“又有多少曾经,是宋部的旧部?”
“若带着他们去打洛阳,大军行至半途,他们想起家乡父兄,想起被我们斩杀的袍泽,你敢保证他们不会哗变?”
他将首级重重顿在案上,木案发出沉闷的响声:“养着他们,就是养着八万颗随时会炸响的雷。”
“我杀他们,是绝后患,是保我军中兄弟的命。”
蒲松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周围的将领们都垂下了头……是啊,人已经死了,焦尸都凉透了,再论残忍与否,又能改变什么?
总不能真把这些人从灰烬里拉回来。
他们终究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只是那片焦土的景象,怕是要在梦里缠上许久了。
力羯朱宏没再理会众人的沉默。
他命人将卜虎与卜崔的首级仔细清洗干净,用石灰防腐,装在特制的木匣里。
又取来笔墨,亲自在战书上写下几行字,字迹凌厉如刀:“李宋贼子,大将军卜虎,其子卜崔,则已伏诛,而其大军则已经全军覆没!”
“而我则率领,王者之师,提兵,东来,洛阳城下,与尔等一会。”
木匣与战书被快马送走,马蹄扬起的尘土里,仿佛已能听见洛阳城头的惊惶鼓点。
而关中的风,还在焦黑的营地上空盘旋,带着未散的血腥,宣告着这场胜利的残酷,也预示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
中军帐内的烛火跳了跳,将力羯朱宏的影子投在挂满地图的帐壁上,忽明忽暗。
他刚用布巾擦净手上的血污……
此刻正俯身看着案上摊开的洛阳城防图,他明白,自己接下来将要兵临洛阳。
“洛阳?不过是囊中之物。”他忽然嗤笑一声,随手将案上的竹简扫到一边,露出底下那份从卜虎降兵中得到的关于洛阳城的情报。
如今洛阳城的守军主将则是卜虎的儿子卜桓。
此人论起治军打仗,连卜虎麾下最末等的偏将都不如。
“废物”二字,用在不还身上,都算抬举了。
而力羯朱宏也明白,自己能赢得这场战争,其实这个卜桓可以说是要立下大功的。
要不是卜桓断了卜虎的粮草,他哪能赢得如此轻松呢?
一个这样的蠢货,他如何能认为其能抵挡得住自己这个闻名天下的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