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道探照灯柱撕开码头雾气,把刘铁柱几人死死钉在光斑中心。
汽艇突突地冒着黑烟,围成个铁桶阵。
王麻子站在指挥艇船头,黑皮警服扣子敞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白汗衫。
他脚边架着挺歪把子机枪,枪口阴森森地冲着岸上。
“铁柱兄弟,”王麻子扯着嗓子,声音被河风吹得飘忽,“把账簿交出来,我给你们条船,出了浑河大闸,天高任鸟飞。”
刘铁柱没吭声,身子微微下蹲,鞋底碾着煤渣。
散落的账簿铺在湿冷的码头石板上,页角被风卷得扑棱棱响。
他眼角余光扫过二虎。
二虎死死踩着刀疤脸,手里那个浸着血的油纸包正是陈大栓的日志。
夜莺拖着伤腿,挪到半截油桶后面掩住身形,枪口若有若无地晃着王麻子方向。
河心,山本落水前甩出去的黑皮箱子,正一沉一浮地往河下游漂。
“麻子!”二虎吼出声,唾沫星子喷老远,“眼瞎了?没看见那鬼子头儿要跑,账簿在这儿,撂下那狗日的山本,东西归你!”
王麻子嘿嘿两声干笑,搓着手:“二虎兄弟,急什么?山本跑他的,捞人那是水警队的事儿。”
他下巴朝散落一地的账簿扬了扬,“这些才是要紧货,日本人悬着大价钱呢,一根小黄鱼换一页纸,兄弟我总得交差不是?”
刀疤脸在地上突然呸出一口血沫,阴恻恻插话:“跟这帮泥腿子讲个屁道理,王麻子,弄死他们,日志也……”
二虎狠狠一脚跺在他腰眼上,刀疤脸后半截话顿时变成杀猪似的惨嚎。
趁这档口,刘铁柱猛地压低身子,手已经闪电般探出去,唰地抓起离脚边最近的两本账簿揣进怀里,同时口中低喝:“油桶!打!”
“砰!”夜莺的枪响了!
不是对着王麻子,而是精准地打在刘铁柱身前一米外那个剩下大半桶黑乎乎重油的破油桶底部。
噗嗤一声闷响,子弹穿透铁皮,滚烫的枪油瞬间喷溅而出,如同泼出一大片冒着热气的黑色岩浆,哗啦啦铺满了刘铁柱和账簿之间的码头地面。
“操!”王麻子反应慢了半拍,等他看清意图,跳脚开骂时已经晚了。
“机枪压住,别让他们……”
哒哒哒…
艇上的机枪咆哮起来,子弹如同骤雨般倾泻在码头岸沿石基和油桶上,火星四射,碎石乱崩。
但重油被子弹打得四溅,混着地上的煤泥污水,成了一片滑腻黑亮的沼泽。
冲在前面的几个警备队脚下一滑,摔成一团滚地葫芦。
“往河里跳!”刘铁柱冲二虎吼道,自己却扑向地上另外几本散开的账簿,黏糊滚烫的重油,沾了他一手一脸。
“柱子!”夜莺在油桶后急喊,第二枪紧跟着射向快漂远的黑皮箱附近的水面,试图干扰可能的打捞。
二虎红了眼,一把揪起瘫软的刀疤脸。
“走!”拖着人就往河里扎。
噗通噗通的水声,接连响起。
探照灯的光柱,被翻涌的油污和黑烟搅乱。
刘铁柱在令人窒息的弹雨里,连滚带爬。
胳膊,后背,像被烙铁抽打过好几次,火辣辣的痛。
他手指头抠进油污里,总算又摸到了三本账簿,卷成一团塞进怀里。
那黑皮箱在水流中忽地沉了下去,只在浑浊水面上留下一个打着旋的涡。
岸上灯光乱晃,人声、枪声、油污烧着的毕剥声混成一锅粥。
王麻子气急败坏的嘶吼被引擎声盖住。
“靠岸,快靠岸,活捉刘铁柱,账簿要全须全尾的。”
几艘汽艇轰鸣着抵近码头边缘。
刘铁柱用尽力气朝还在油桶后的夜莺挥手:“走啊!”
夜莺咬着牙,看准一艘汽艇正撞开浮油靠岸,艇上人注意力全在岸上的瞬间,猛地从油桶后闪出,狸猫般钻进浑浊的河水,连水花都压得极低。
刘铁柱紧跟着后仰入水,冰凉的河水裹着浓重的柴油味和血腥味呛进口鼻,子弹在他头顶和身旁钻出密密麻麻的水线。
他猛蹬水,向着河下游沉浮的黑皮箱子方向潜去。
岸边警备队的叫骂声被水隔开,变得遥远而模糊。
探照灯的光柱在漆黑的水面狂乱扫动,如同鬼魅的巨眼。
水下比想象的更深更暗。
刘铁柱凭着一股悍劲猛扎下去好几米,浑浊的水流夹着腐烂的水草杂物擦过皮肤。
他在水下勉强睁开被柴油刺痛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下方更深的水草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工开凿砖石结构的方形洞口,半掩在一片乱糟糟的下沉铁丝网后面。
他心里猛地一凛。
再往下潜,借着水面透下的微弱光斑,他看清楚了。
那是个标准的老式防空洞出口,洞口被几道粗铁丝网封着,但靠近河床底部的一角,铁丝网不知是被水泡锈了还是怎么,破了个勉强能钻过一人的豁口。
豁口边上的淤泥有新近翻搅过的痕迹,几块城砖突兀地散落一旁。
那黑皮箱子,像被一股水流吸着,正颤巍巍地漂向那窟窿。
刘铁柱憋着的那口气快要耗尽。
他猛地蹬水冲过去,手抓住皮箱提手,冰冷的触感传来。
他死命往回拽,水流的拉力却异常顽固。
箱子磕在破开的铁丝网上,发出沉闷的刮擦声。
岸上,王麻子的叫骂穿透水面越来越清晰:“捞,那箱子还有账簿,跑不了他们,下水啊!”
几道巨大的探照灯光,如同实质的棍子,开始交叉集中地碾压在刘铁柱和黑皮箱沉没的那片水面,白光牢牢锁定了那片翻涌的油污和涟漪。
第535章 水下窟窿
冰冷的河水刀子一样,割着刘铁柱身上的伤口。
那黑皮箱子像被鬼拖着,直往铁网破口里钻。
刘铁柱用肩顶着箱子,双脚乱蹬乱踹,鞋尖重重踹在洞壁一块凸出的石头棱子上,硬是凭着这股力道把箱子往回拖开半步。
借着水面透下的扭曲光斑,他瞅见破口里的水深处,有条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像条大鱼。
他头皮一紧,顾不得许多,使出吃奶的劲扯着皮箱拉环猛提,同时腰肢发力转身就往水面上蹬。
哗啦!
头刚冒出水,新鲜空气还没吸半口,两颗子弹就尖叫着擦着耳朵飞过去,打在他身侧水面溅起两条水柱。
几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死死咬在他身上,像钉在砧板上的活鱼。
“抓住他!”
“是那箱子!快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