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驾——”
“血液酒精含量达到八十毫克每一百毫升就属于刑事犯罪,无需发生危害结果。”
“1-6个月拘役,并处罚金……”
“若是发生事故致人受伤或死亡,不再以危险驾驶罪封顶,可转交通肇事罪或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最高,可判死刑!!!”
陈九亚脸色从红转白,他嘴角蠕动,微微开合,声带不受控制地颤动,把曾经倒背如流的法律条文一字一句地往外挤。
每吐出一个词,他的喉结就剧烈滑动一次。
声音沙哑、破碎,混着车外的雨声,像坏掉的留声机不断重复同一段走调旋律。
手,还在抖。
陈九亚就这样在驾驶座上僵了整整十分钟。
忽然,脚垫上的手机发出第二阵震动,“嗡——”声像细针扎进脊椎,他整个人猛地一抖,肩膀撞上车门,回过神来。
来电显示跳动着‘四姨’两个字,陈九亚捡起手机,他呼吸屏住,僵直地盯着屏幕,不敢去接。
任凭那阵“嗡嗡”的震动彻底消失,他肩膀一沉,呼吸粗重地灌进胸腔,理智也在这一刻回归。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躲避是没有用的。
解开安全带,陈九亚小心地推开车门,左脚先迈了出去。
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也许、也许根本没人被撞?
挡风玻璃外,也只看见了一把伞而已!
显然,一把伞不可能自己在路上走,所以……所以,稻草人!!!
对!举着伞的稻草人!!!
风吹倒了支架,稻草人横躺在路中央,伞被风卷起贴上车头,完美解释了“砰”的那声。
尽管撞人的力道和撞稻草根本不是一回事,可他的脑子自动屏蔽了冲击感的差异,万一是实心稻草人呢?
逻辑链条瞬间闭合!!!
陈九亚已经开始完全不考虑合理性,只剩条件反射式的自我开脱。
红色的尾灯把湿泥路映成一条暗红的带子,却照不到更远处。
他踩着水花,一步一步往前挪,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生怕漏掉任何轮廓。
刚走出十多米,脚底突然踩到一个柔软的障碍——
陈九亚僵住。
不用眼看,他也知道自己踩到是一只鞋!
瞬间,所有自欺欺人的假设被戳破,瘪了下去。
因为,稻草人可能会戴帽子,可能会拿钢叉,但绝不会穿鞋!!!
“撞到了,真撞到了……”
陈九亚喃喃着蹲下,将那只边缘沾着草屑和泥点的儿童运动鞋攥进掌心。
几秒钟后,他站起,继续往前走。
不到五米,陈九亚又僵住——
水泥土破损的水坑边缘,躺着一位姿态扭曲的成年女性。
雨点打在她皮肤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针一样戳进陈九亚的视网膜。
“撞、撞到了……两个人?”
女人和小孩!!!
呼吸停了半拍,他踉跄着绕过水坑,蹲下身,指尖悬在女人鼻前,几次想探,却抖得根本落不下。
“你、你还能动吗?”
“说句话好不好?”
“求求你……说、说句话好吗?!!”
“我求求你,你醒一醒!!!”
陈九亚双腿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泥水里。
下一秒,他喉咙里滚出无数声嘶哑的、被雨水淹没的“对不起”。
……
雨越下越大,整片夜色都泡进了水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远处突然亮起一束孤单的冷白光——
一辆米色新能源电瓶车沿着水泥小道驶来。
骑车人裹着一件荧光黄的旧雨衣,帽檐被风掀起,露出早已湿透的鬓角和冻得发青的脸。
雨披下摆灌满风,像半张破帆一下一下拍在她小腿上。
电瓶车慢慢靠近陈九亚那辆已经熄火的轿车。
骑车人刹在了轿车的主驾驶门外,她单脚撑地,身体顺势侧倾,帽檐下的视线透过半降的车窗直刺进去。
“四姨!”
车内端坐的陈九亚先喊出来,声音发颤。
他慌忙用肩膀推开驾驶门,又怕车门撞到四姨,赶紧收力,只把门开到一半,便踉跄着挤下车。
随后,陈九亚整个人埋进四姨怀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
“好了好了,别哭了!”四姨一手环住他,一手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两下。
“有没有人路过?”
陈九亚摇头。
“嗯!”
四姨回应了一声,她将电瓶车推到路边,支好脚架,转身把侄子往怀里又拢了拢,“姨给你带了件雨衣,等会披起来。”
“还有这把铲子。”
“放到车上去。”
“尸体呢?搬上车没有?”
“搬……搬了,在后备箱。”
四姨快步走到车尾,按下开关,尾箱“咔哒”一声弹起——
后备厢的哑光塑料地垫上积着一层薄水,一大一小两具躯体并排横卧。
女人的脸侧向一边,湿发掩住了半张面容,额角残血被雨水稀释,只剩一道暗褐细线滑进衣领。
孩子的身体蜷得更紧,膝盖抵着女人的侧腰,脚背青白。
“鞋呢?她们鞋呢?”翘起的红色尾灯把四姨的脸映得暗红,雨点落在她额角,像洒了一层薄薄的血珠。
“……我装起来了,要、要给她们穿上吗?”
“算了,别浪费时间,鞋……四姨后面再处理。”
强压着呼吸,她最后扫了一眼这对母子,随即俯身,用掌心抵住尾箱盖,缓缓下压。
“咔哒”一声,翻涌的恐惧和恶心一并给关了进去。
没错,她是陈九亚的四姨,但她其实比侄子大不了多少,她今年也才三十五岁而已。
从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她的牙齿就一直在打颤,手指僵硬得几乎捏不住车钥匙。
但,有什么办法呢?
亲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九亚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接受审判?
当然不能!!!
两人合力将电瓶车折成扁扁的‘L’形,抬腿塞进后排座,车轮卡在座椅轨道里,正好卡稳。
而四姨的余光,瞥见了后排地上那把已经烂掉了的米老鼠伞。
她手指一顿,低声问:“伞也收起来了,对吧?”
“……能找到的部分都收起来了,可能还有些零碎的……”陈九亚的声音越缩越小。
“嗯,先上车。”
四姨没再追问,她绕到左侧,拉开车门,一矮身钻进驾驶位。
车辆刚一点火,四姨便侧过脸,看向副驾驶的侄子:“这一块你经常来,应该很熟悉……”
“哪里挖坑比较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