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拆线,出了太阳。军医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线时,陆洋感到皮肤一阵轻快的舒展,仿佛连阳光都直接照进了伤口里。
“恢复得不错。”军医收起器械,“不过陆参谋,这半个月还是要注意,别沾水别用力。”
陆洋笑着点头,目光却已经飘向窗外。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几个小战士正帮出院的战友搬行李。远处炊事班的烟囱冒着白烟,空气里有炖肉的香味。
“对了,”军医突然压低声音,“林医生让我转告您,她又申请去了前线,今早走的。”
陆洋系扣子的手顿了顿。今早林雪没来查房,换药也是护士长亲自来了。
“替我祝她工作顺利。”陆洋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收拾行李时,他在床头柜最底层摸到了那个牛皮纸笔记本。
过去一周,他每晚八点依然准时等电话,但首都下大雪,线路总是不稳定,有时刚说两句就断了。
最后一页日记还停留在五天前,写着“宁意说项目有进展”几个字。
“陆参谋,车来了!”勤务兵在门外喊。
吉普车驶出军区医院大门时,陆洋回头望了一眼。白墙红瓦的医院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盘山公路的拐角处。
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陆洋靠在座椅上,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隐隐刺痛。
受伤次数太多,他现在耐受力强得可怕。说到底不是自己原装的身体,陆洋打心里也算不上多爱惜。
窗外,西南特有的地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远处山峦起伏,近处梯田层层叠叠。
“陆参谋,您这次能在家待多久?”年轻的勤务兵小张问道。
“半个月吧,正好能陪家里人过个年。”陆洋笑了笑,“已经很多年没和她们一起过个年了。”
“那您妹妹肯定高兴坏了。”小张熟络地说,“上次送物资去您家,陆梦还问我您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听见小张一口一个陆梦的名字叫着,陆洋突然警觉了起来。
“小张,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21岁了,刚转二期士官。”
小张握着方向盘,脸上浮现出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陆洋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小张21,陆梦今年也有20岁了。
“陆参谋?”小张察觉到沉默,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后视镜。
“没事。”陆洋收回思绪,“你...这段时间经常去我家送东西?”
小张的耳根突然红了:“就、就三次。包括装电话机,陆梦她...您妹妹每次都特别客气,还给我倒茶...”
陆洋眯起眼睛,盯着小张泛红的耳朵。
车子驶入研究院家属区时,陆洋的注意力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这片建于六十年代初的红砖楼房虽然已经呈现出老旧的迹象,但被居民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家家户户窗台上摆着过年的水仙和腊梅,晾衣绳上挂满了香肠腊肉,年味扑面而来。
“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三楼窗口传来。陆洋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年轻女孩正兴奋地挥手。
阳光在她柔顺的黑发上跳跃,衬得那张白皙的脸庞格外明媚。
陆洋突然想到“亭亭玉立”这个词。
“陆参谋,需要我帮您拿行李上楼吗?”小张停好车,殷勤地问道。
“不用。”陆洋收回目光,语气不自觉地硬了几分,“你去忙吧。”
他刚拎起行李包,单元门就被猛地推开。陆梦像一阵风似的冲下楼,却在距离他一米处急刹车站住,双手绞在身前,眼睛亮晶晶的。
“小心点,你哥身上有伤。”外婆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我知道啦!”陆梦吐了吐舌头,却还是紧紧挽住陆洋的手臂,“哥,你瘦了好多。这次回来我给你炖鸡汤补补!”
陆洋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什么时候连鸡汤都会炖了?”
“外婆教的!”陆梦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现在可厉害了,会做红烧肉、糖醋排骨,还会包饺子呢!”
“哥...”她又叫了一声,声音忽然变小了,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
陆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妹妹。他放松表情,张开手臂:“怎么,不认识哥哥了?”
陆梦立刻扑进他怀里,却又小心地避开了他受伤的部位。
“你好像又长高了。”
陆洋喃喃道,的怅惘莫名其妙的弥漫在他心中。
陆梦退后一步,转了个圈:“好看吗?这毛衣是我自己织的!”
红色毛衣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曲线,陆洋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下意识看了眼还站在车旁的小张。
年轻士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接触到他的目光才慌忙移开视线。
“小张,你回去吧,我们回家说。”
陆洋对着小张摆了摆手,然后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小张的视线,揽着妹妹的肩膀往楼里走。
家里飘着鸡汤的香气,外婆正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老人擦着手走出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小陆,快坐下,伤口还疼不疼?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好多了。”陆洋放下行李,环顾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屋。
可惜江宁意不在家,不然这应该是他们一家人第一次团聚在一起过年。
晚饭时,外婆做了陆洋最爱吃的红烧肉,陆梦则献宝似的端出一盘形状各异的饺子。
“第一次包,有点丑。”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但馅儿是外婆调的,可香了!”
陆洋夹起一个破皮的饺子放进嘴里,肉汁立刻溢满口腔。他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点点头:“好吃。”
陆梦顿时笑开了花,又给他夹了两个:“那多吃点!你看你又瘦了。”
外婆盛了碗鸡汤放在陆洋面前:“这次能在家过完年再走吗?”
“能。”陆洋看着外婆满头的银发,和明显迟滞的动作,喉咙发紧,“上级批了半个月假。”
“要是宁意在家就好了。”
“晚上给嫂子打个电话嘛。”陆梦看外婆情绪低落,赶紧一边给陆洋夹菜一边说。
晚饭后,陆洋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家属区的小广场,几个孩子在放小炮,笑声传得很远。
他一边洗碗一边望着窗外,忽然注意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外套的年轻男子站在路灯下,不时抬头望向他们家窗口。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但似乎并没有认真阅读,而是频频看表,像是在等待什么。
陆洋擦干手,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男子在原地徘徊了约十分钟,最终失望地离开了。陆洋记下了他的体貌特征,决定明天留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