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和安北王府离得不远。
马车走不了半刻时辰就能到。
去的时候,谢兰台带了金二娘和春祺。
阿逐随行。
传口谕的太监先走一步。
嘉玉公主和谢兰台各坐一辆马车,后至。
在王府门口下马车时,竟是宁王妃亲迎了出来。
宁王妃有二十四五岁,生过一女,如今,正当风姿绰约,五官也精致,一身王妃正装,看着很有皇家威仪。
看到她来,她笑迎上前:
“表弟妹终于来了。真真是让我这个嫂嫂好一番盼。叨扰了。
“知道表弟妹初为人妇,又初任王妃,琐事缠身,但这块原石实在有点大,搬来搬去,怕一个闪失跌碎了,不吉利……来来来,我们一同进去……贵妃娘娘也在。”
她亲热地要上前执她手。
谢兰台连忙行礼,温温道:“宁王妃客气。”
隔绝了她的靠近。
宁王妃面色一僵,继而一笑。
两个人进到二进院的中堂。
皇贵妃正端坐,与其他命妇笑说着话,而厅的正中央,一块长有五尺,高有两尺的玉石,架在一座木架子上。
谢兰台目不斜视,上前恭敬行礼:“拜见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盛装端坐,如今她稳坐后宫,主持大局,正当春风得意:
“哟,阿临新妇来了呀!快看看吧,这样一块玉,你看着如何?今年皇太后可是大寿辰,必须雕一个特别的才成。”
谢兰台的注意力这才落到玉石上,凝神细观罢,不由惊叹出声:
“好一块‘天山雪魄’!这般体量的羊脂玉,实在是世所罕见。”
她走上前,以指尖虚点玉石顶端那抹流云状青纹:
“瞧瞧,这边有天然云纹,似仙气盘绕,这边又有一些五光十色,就像女娲补天时遗落人间的五色石。这……莫不是之前贵妃娘娘在一玉商手上买下的绝世玉石?”
贵妃娘娘立刻掩唇笑:
“阿临新妇好眼光。这正是从千年冰层里凿出来的玉王。本宫花重金买下,就为等太后大寿时雕个镇得住场子的祥瑞呢。
“之前本宫还在愁,去哪里寻一个厉害的雕刻大师。巧了,这几日,本宫听说你雕工卓绝,故而特寻你来帮忙。还望你好好琢磨。”
谢兰台确定,这不是好差事。
雕得好,也就得一声夸。
雕不好,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可如今,她已骑虎难下。
“不知娘娘想做成什么?”
谢兰台轻声问道。
“做一个屏风吧!此玉清凉,夏天时屏风对着床,有利于太后她老人家入睡。”
主意倒是不错。
“行……到时可另配一个木架子,至于图案,上层镂刻凤鸟盘旋于云间;中层作群山连绵之态;下层则刻市井人家……
“如此的话,待殿中点起灯烛时,玉中暗藏的鎏金纹路便会映出万丈霞光,于白墙上可显繁华盛况。”
贵妃听着直点头,抚手笑道:“不错不错,那就这么办。瞧瞧啊,一聊就聊上了,来呀,看茶。”
谢兰台忙道:“不必客气,家中琐事缠事,臣妇就不多停留了。这块玉,回头,等王爷成完亲,再请皇贵妃送至臣妇府上。从雕刻到成品,估计得花五六个月时间。”
“那就有劳了。”
贵妃的表现始终很得体。
就好像今天这一场见面,就是为了找雕刻师制作一件惊世作品。
谢兰台希望一切就这样顺顺利利结束。
转头之即,她却看到九公主冷冷一扫,眼底带着杀意,她的心脏莫名就一阵发毛。
不行。
不能再多留。
韩景渊不让她来的地方,一定极度危险。
今日被贵妃的口谕逼来,实属无奈,必须马上跑路。
结果匆忙出中堂门时,就被从二进院处走进来的人拦住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宁王。
此人,谢兰台见过。
前世,宁王曾亲临陆霄的府中。
单拎出来看,是一个英气不凡的男子,脸上总一团和气,乍一看,颇好相处,实际上呢,刻薄、寡情,喜欢美色,并没多少驾驭人心的帝王之才。
他只想摆帝王之威,却没多少爱才爱民之心——这样一个人成为君主,绝对是大乾百姓的灾难。
也不知前世,这样一个寡恩的君主,能做几年皇帝。
“表弟妹既然来了宁王府,那就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正好,本王约了阿临表弟晚上一聚……”
宁王笑吟吟走了进来。
之前在春日宴时,她就发觉这人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在打量他;如今,这种不怀好意,更重了。
她不寒而栗。
留下肯定不会有好事发生,她刚想拒绝,却见宁王转身冲身后唤了一声:
“阿临,你家新妇也在,你我表兄弟这么多年,自从我娶了沉璧,一直没私下吃过酒,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没错,落了十几步,韩景渊也从二进门走了进来,脸上一如既往地戴着面具。
身后跟着一个年长的医者,背着一个药箱。
一看到夫君,谢兰台不自觉就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小脸上顿生一阵不自在。
韩景渊也看到了她,眸色深深,语气是温和的:“兰台,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王爷!”
谢兰台行了一礼,“刚到一会儿,贵妃娘娘寻妾雕刻皇太后的寿礼。”
韩景渊看到中堂内,贵妃娘娘和几个命妇都迎了上来。
宁王妃笑着附和:“萧表弟难得莅临,必须好好吃一顿,嫂嫂这就让厨房多加几个菜。”
韩景渊连忙行礼:“既然表兄和表嫂盛情相邀,那我们就却之不恭,留下吃顿晚膳吧!”
行完礼,他看向妻子,温声道:“等一下我们一起回去。”
“好。”
有韩景渊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即便会出事,也会有他顶着。
“启禀王爷,沉侧妃来了!”
适时,边上有下人上来禀告。
谢兰台转头看,一顶软轿,轿上坐着一病怏怏的妙龄少妇,一袭白衣素裙,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却在看到韩景渊时射出了两道亮光。
紧跟着,她挣扎着坐起,眼睛一下就红了。
那是心上人看到爱人时的异样表现,但是她还是克制住了。
待软轿着地,她由人扶着下来,上前,端庄地行了一礼:
“妾拜见贵妃娘娘,拜见王爷王妃,拜见公主,拜见小北王……”
那颤抖的嗓音表明,她在竭力克制感情。
宁王暗暗观察着韩景渊的表情,嘴里则纠正道:“阿璧叫错了,阿临如今已经正式封王,以后,你要称他为安北王!”
一顿,他又指了指谢兰台,介绍道:“这位我就是同你说过的,阿临自己挑选的新婚妻子——谢兰台。”
沉璧看向她,又落落大方地一福:“拜见安北王妃。”
谢兰台回礼:“侧妃有礼。”
韩景渊则眉头直皱,说道:“既然病得厉害,理应卧床,怎能让她出来?宁王兄你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沉璧抚了抚自己苍白的脸孔,立刻以手掩面,低低道:“妾一脸病容,惊到安北王了!”
她声音轻颤,如风中残烛,却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致。
宁王则笑着解释道:“阿临莫怪,沉璧这几年已是屡次流产,导致身子一直不爽利,终日困在房中反倒不利于调养。今日特意带她出来散心,只是久病之人难免疏于打扮……”
目光却意味深长地在二人之间游移。
一句“屡次流产”,这说词,显然是刻意的。
韩景渊眼中闪过一道狠厉,随即面色又恢复如常:“表兄言重。徐神医,烦请为侧妃诊脉。”
紧跟着,韩景渊见过皇贵妃。
行完礼,入座时,谢兰台敏锐地注意到,韩景渊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追随着那道纤弱的身影。
徐神医诊脉时,谢兰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美人。
即便病容憔悴,沉璧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她脸色苍白,眉眼含愁,身子纤瘦若蒲柳,如此素颜素妆,估计比盛装时更惹人怜爱,且每次看向韩景渊时,眼中都带着说不出的哀怨。
真真是我见犹怜。
仅那么几眼,她瞧着沉璧这相貌,好像似曾相识。
诊罢,徐神医拱手沉声道:“侧妃多次流产伤及根本,如今已是气血两亏,以致于肝郁气滞,心脉虚弱。又因久郁成疾,神思倦怠,导致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一顿又道:“我可以开副药,但是此病需以养心为本,重要还是在于侧妃要看得开……”
沉璧涩涩一笑,行礼致谢:“谢神医。”
此女行止始终礼数周全。
徐神医去开药。
沉璧又悄悄望了一眼韩景渊,看向宁王时眼神是冰冷的:
“妾身子不适,先行回房了!”
可以看得出来,这对夫妻,关系极不睦。
宁王甚至是故意在虐待沉璧,否则,她的精神怎会如此萎靡不振。
韩景渊眸光沉沉,让人看不出其所思所想。
看到旧年爱侣如此这般光景,他内心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没带走她,致令如花似玉的心爱姑娘,在别的男人身边受尽折磨?
若有机会,他会纳了她吗?
会,一定会。
知道她病了,亲自带人来看望,韩景渊与沉璧,当初必爱得深重。
而她,莫名就堵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