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烈忠喉结上下乱动。
“这是......这是以前勘探留下的通道,早就废弃了,可能......可能是附近村民贪走近路,把隔离网弄坏了。”
说着,抿了下嘴,掷地有声保证。
“您放心,回头我一定让人封死,加强巡逻。”
解释勉强说得过去,在秦青川看来,有些苍白无力。
旁边,工程师不知是尴尬,还是紧张,低垂着脑袋。
秦青川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也不言语。
现场气氛,陡然变得压抑。
就在寂静、无声对抗中,先是一阵‘突突突’声响起,紧接着,几辆破旧拖拉机,从山下冲了上来,扬起漫天尘土。
待来到众人面前,车斗跳下数十位村民,穿着朴素,男女老少都有。
不等众人反应,准确的说是秦青川。
一个个村民,拿出准备的硬纸板,或者破布标语,开始大喊。
‘还我土地。’
‘矿上污染,庄稼死光。’
“赔偿不公。”
......
几位老人和妇女,被推在前面,哭天喊地,瞬间将众人围在坝顶。
场面顿时大乱。
秦青川面色凝重,却异常冷静,细细观察。
如果是真,领导视察,柳烈忠怎么可能不提前预防?
如果是假,这特么又为哪般?
大力发展,污染治理,并没有想象中严格,往往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闹这出戏,是无中生有,还是弃车保帅?
......
柳烈忠显得‘又惊又恐’,忙冲到最前面,厉声呵斥。
“干什么的,谁让你们过来的,快散开,别冲撞了领导。”
矿区保安慌忙上前,阻拦推搡,但村民异常‘激动’,一时竟然僵持不下。
秦青川敏锐察觉到:
村民喊得震天响,基本都是干嚎,表情愤怒有余,悲苦不足。
标语上字体相似,墨迹很新。
带头喊话的年轻人,时不时飘向柳烈忠。
最最关键,太特么‘及时’,直接给柳烈忠解了围。
......
想通之后,更不可能着急出面。
柳烈忠表演半天,累得满头大汗,重新来到秦青川面前,满脸痛心疾首。
“秦书记,您看这......哎,都是刁民啊,肯定是听说您来,想趁机闹事讹诈,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联系公安。”
趁机脱身,急于定性,顺势把水搅浑。
不得不说,端得好算计。
当事实对自己有利,就强调事实,当规则对自己有利,就强调规则,当事实和规则对自己都不利,那就把水搅浑。
这可是经典‘处事’良策。
“刁民?”
秦青川冷哼一声,转过身,向人群走了一步。
“乡亲们,先安静,听我说几句。”
声音威严洪亮,直接盖住嘈杂。
人群稍稍安静些,但哭喊声依旧。
秦青川态度诚恳,温声安抚。
“我是地委书记秦青川,大家不要挤,有什么问题,一个个说,党和政府会为大家做主。”
一位老汉眼珠急促转了几下,‘噗通’一声,直接跪下,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青天大老爷啊,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矿区占了我们的地,说好给钱,结果一直没落实,排出的那黑水,把河都弄坏了,井水也不能喝,庄稼死了一大片,我们活不下去啊。”
秦青川忙弯腰去扶,结果老汉身体僵硬,根本不配合,只得侧目看向旁边保安,沉声吩咐。
“过来把大爷扶起来。”
说完,目光犀利,盯着柳烈忠。
“柳书记,群众反映问题很严重!土地赔偿不到位么?环境污染导致饮水困难,庄稼绝收?这是天大的民生问题,你们县委县政府怎么落实的?有没有实地调查过?有没有解决方案?”
一连数问,如同冰窖而出,意思很坚决,不管是无中生有,还是弃车保帅,先坐实再说。
柳烈忠态度恭敬,微微低头。
“这......这个,一直在协调,有些历史遗留问题......”
不等说完,秦青川抬手打断,声音更加严肃。
“历史遗留问题不是推脱借口,事关老百姓生存,可是天大的事,我看,今天这事不是偶然,是问题长期累积的爆发。”
说完,转向依旧‘激动’的村民代表。
“乡亲们,你们的诉求我听到了,我代表地委表态:
第一,今天反映的问题,我亲自督办。
第二,请你们选出真正的,了解情况的代表,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最好提供污染样本,庄稼受损样本。
第三,县委县政府必须一周内,拿出详细调查报告、处理方案和补偿意见,直接报给我。
该是谁的责任,绝不姑息,该给群众的补偿,一分不能少。”
应对条理清晰,立场鲜明,既表现对民生高度重视,又巧妙要求留下‘证据’,更是将柳烈忠所说‘刁民’闹事,上升高度,不给糊弄机会。
“秦书记英明!”
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接着响起稀稀拉拉附和,更多的是沉默。
秦青川恍若未见,直接命令。
“柳书记,立刻安排人,妥善接待村民代表,收集证据,安抚好群众情绪,一周内,我要看到详细报告,如果敷衍塞责,解决不了问题,唯你是问!”
......
视察尾矿库,草草结束。
临时起意,打了柳烈忠措手不及,时间仓促,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精心策划‘拦路戏’,却被反客为主。
在柳烈忠看来,喜忧参半。
秦青川对尾矿库关注,确实被转移,可也难受啊,本想演个戏,糊弄过去,谁知道直接被上纲上线。
后续处理,最少得推出一位副县长出来顶雷,要不然根本过不去。
原本心有侥幸,只能暗吞苦果。
不过,一想到捂住‘盖子’,保住‘子弟’,心里又有些释然。
反观秦青川,回程车上,心里更加沉重。
从‘村民’入手,确实是深挖矿区问题绝佳契机。
同时看清柳烈忠手段,不仅下作,而且黔驴技穷。
老矿工所说‘后山、晚上、车多’;
尾矿库库存巨大缺口,隐秘运输通道;
柳烈忠忙中出错,‘拦路戏’拙劣表演;
......
一切线索在脑海交织、碰撞,最终指向一个清晰且危险的结论:
寻矿县,乃至虔州,甚至江右,存在一张庞大的,由地方保护伞庇护,以邹家兄弟为白手套,疯狂盗采战略资源,并走私牟利的黑色巨网。
倒卖防洪物资,恐怕仅仅是衍生出的‘小生意’。
触角之深,利益之大,令柳烈忠无视前途,胆敢在地委书记面前,上演下三滥把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