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穿黑色连衣裙,而不是白色礼服时,纪禹琛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徐凌立刻向女主人借来一件黑色裙子。
女主人听说她的情况后高兴得拍手,说自己旧衣柜里正好有一件六十年代的名牌小黑裙。
那是件优雅的圆领露肩短袖连衣裙,收腰,裙摆一直垂到脚踝,是“SIS”的设计。
店主补充说,Audrey hepburn曾穿过这款裙子,让它声名大噪。
“我年轻的时候也……”
她摸着如今微微隆起的腹部,语气有些感慨。
两人吃了顿晚午饭后,一起上了山坡。
徐凌一路都在寻找靳宪,哪怕片刻的休息,对她来说也是种奢侈。
徐凌一直将他视为丈夫,而明天将再次迎来“一个丈夫”。
她的嘴唇紧抿,僵硬地发白。
她握住纪禹琛的手,指向天空。
“教官,你看,鸟来了。”
下方,有人正在排水沟中剖开尸体的下肋,取出内脏,洒在四周,用来吸引鸟儿前来叼走死者的器官。
随后,他们用石头砸碎尸体的头部,好让鸟儿能够大快朵颐。
有人转过头去,或用手帕捂住口鼻默默落泪。
徐凌却仰望着那群蜂拥而至的鸟,眼睛微眯。
腐肉和血腥味,对它们来说才是信号……
纪禹琛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不知该向谁祈祷,也没有问出口。
这是什么样的现场,他们都一清二楚,也都不会忘记。
徐凌闭上眼,凝视着那具被撕碎的尸体。
葬礼要持续到肉体完全消失,只留下骨头。
等尸体彻底被吞没,他们将在彼岸成婚。
这场面,反倒显得格外契合。
她再次闭上眼,为逝者默哀。
纪禹琛和男主人外出买羊肉,准备明天的宴席。
她留在屋里,对着镜中的自己感到些许陌生。
“你真的长大了,索妮娅,活生生地长大了。”
她捧着脸颊,摸了摸那张有些别扭的五官。
正出神,门外传来敲门声,女主人端着香烛走了进来。
“衣服合身吗?”
对方用R语问,徐凌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就算是我,也不敢偷穿。”
女主人睁大眼睛笑了起来。
徐凌补充道:“对丈夫来说,这是个秘密。”
她还没对那个男人吐露爱意,只能自己相信自己。
“但你真的能在唯一的一次婚礼上穿黑色裙子吗?啊其实我只是开玩笑……”
她停住了。
徐凌摇了摇头。
葬礼和婚礼交叠确实复杂,但那是她最后一次亲眼目睹某人的离去,这不是他该承担的责任。
“我和我丈夫感情真的很好。”
女主人笑着,摸了摸徐凌的手背。
“这年头,哪有姑娘不心软的。”
她眯眼,轻轻笑着。
“他非常好。”
她的眼角皱纹中透着温柔的神情。
“出来走走,我带你看看咱家大棚。”
徐凌随着她走了出去,打量着这座古老宅院。
女主人一一介绍了准备举办宴会的户外庭院,二层、三层都有露台,视野开阔,可俯瞰整片山地。
女主人显然比新娘还兴奋。
“我们外面的年轻人以前弹过些乐器。”她指着角落的塔尔琴,“这几天都在擦拭它。”
徐凌只是微微一笑。
“可是,作为还活着的我们,真的可以庆祝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记得,也只要你忘得掉。”
“家人不来了?”
徐凌沉吟片刻,轻声回答:“也许……只有我一个人。”
她牵着马,望向露台外的开阔地带。
“先由我们两个开始吧。”
“好,我会把羊肉烤得香喷喷的!你听说过‘火之国’吗?地下有团火焰,四千年来从未熄灭。情侣们常来这里,说可以爱上四千年。”
徐凌下意识拍了自己一下。
四千年……和纪禹琛……?
“那是气体,沼气、硫磺和氧气自然结合形成的——”
女主人笑着调皮一笑:“怎么,四千年太长,受不了啦?”
“呃……不是的……”
“是啊,恋爱归恋爱,天天粘在一起也很烦人。女人越老越想一个人住。现在就在鼻子上缝了线以后怎么办?”
女主人叹了口气,拍拍她肩膀:“你老公帅是帅,但只盯着老婆看也太刺眼了。以后老了,身边人都会笑疯的!”
说着,她看了眼表,笑着道:“你自己找个房间别迷路,我得去看看外面猎场那边。”
“猎场?”
她目光微动。
女主人指着一辆旧吉普车。
“那边有个猎场,马上就要拆迁了。我打算把地推平,再建第二个大棚。”
然后她笑着挽住徐凌的胳膊:“走吧,带你看看。”
车身颠簸着驶入破旧猎场,一路风尘仆仆。
尽管疲惫不堪,旧猎枪和麻醉剂都保存完好,看起来比预想中有用得多。
回到房间后,徐凌坐在摇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风从露台吹过,轻轻拂过她的头发,渐渐沉静下来。
有人抱起了她。
是靳宪吗……还是教官……
她意识朦胧,但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那个怀抱。
那男人明显吓了一跳,却依旧抱紧她,一起倒在床上。
他一根根梳理她的头发,轻抚眉毛。
她觉得有些痒,却也因此更加安稳。
两人额头相贴,呼吸交汇。
那是一种放松的感觉。
她想睁眼,却疲惫到完全动不了。
男人的手沿着她脸颊下滑,摸到脖子上的一个小疙瘩。
她像梦游一样翻了个身。
“明天……”
她喃喃。
“明天什么?”
“明天做……”
“做什么?”
“第一天晚上……”
声音小到几不可闻。
男人轻轻把嘴贴在她的脖子上,低语:“人,在做梦时,真的就会变得可爱。”
他吻上她的鼻尖,再轻咬嘴角,一个接一个,像小鸟一般的吻。
明知不该,却暖意融融。
纪禹琛的温柔,与靳宪的温度,无论哪一个都像在轻轻啃咬她的心。
“今天听主人叔叔说了很多故事……”
纪禹琛将被子拉到她脖子,自言自语着,像是沉入湖底的声音。
“你知道‘姑娘塔’的由来吗?”
无人回应。
“据说,这里曾住着位公主,深爱着一名男子,却被迫嫁给另一位王子。王子为打动她,建了一座塔。塔建成那天,公主在塔顶跳舞——”
他顿了顿,搂紧怀里的人。
“然后跳下去了。”
他望着飘动的窗帘,低声补充:“后来王子如何活下去,当地人也没人知道。”
他的唇贴在她的发间,轻轻说:“但我知道,徐凌。”
远处,水鸟尖锐地啼叫着,在撕咬腐肉的余响中,声声透骨。
“对不起——我的夜枭啊,你哪儿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