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废弃工厂的唯一一扇窗上。天光惨白,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影院里一片死寂。
黑色的幕布上,字幕缓缓升起。片尾曲的旋律在黑暗中流淌,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枚冰冷的针,扎进人的皮肤里。
掌声毫无预兆地炸开,热烈得像一场风暴。
苏晚坐在原位,没有动。身边的顾沉也一样,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他们是风暴的中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安静。
字幕滚动。
“摄影指导:高启辉”
那个名字被一个黑色的线框框住,触目惊心。
框下,还有一行小字。
“献给所有在黑暗中捕捉光的人。”
雷鸣般的掌声在这行字出现时,诡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更加汹涌地响起,只是这一次,掌声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沉重,克制,与悲伤。
前排,阿哲的背影在轻微地耸动。他用手背擦过脸颊,动作仓促而狼狈。
灯光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
主创团队被邀请上台。聚光灯追着他们,像一群无处不在的猎犬。
“顾先生!”台下的记者已经按捺不住,“这部电影里,您的表演被誉为‘封神之作’,彻底颠覆了以往的形象!请问您是如何做到的?”
顾沉接过话筒。他没有去看提问的记者,而是看着台下成千上万张模糊的脸。
“我只是完成了我的工作。”他的语调平直,听不出喜悦,“这部电影的‘神’,在摄影机后面。”
他把话筒递还给主持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主持人愣了一下,立刻将话筒转向苏晚。“苏小姐,作为本片的制片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将《囚笼》推向市场,并且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您现在最想说什么?”
苏晚没有去接话筒。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裙,走到舞台边缘。那里,按照她的要求,摆放着一台摄影机和一张空着的导演椅。那是高启辉在片场惯用的位置。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圆形塑料盖。
是镜头的盖子。
在全场上千道视线的注视下,她弯下腰,将镜头盖,稳稳地盖在了摄影机的镜头上。
“咔哒。”
一声轻响,通过她领口的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影厅。
像是一个句号。
也像是一声叹息。
她对着那台冰冷的机器,微微鞠躬。然后,转身,走下舞台。
掌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后台的走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冷得像停尸间。
苏晚靠着冰凉的墙壁,裙子的丝质面料让她打了个寒战。
顾沉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看着走廊尽头那扇标着“安全出口”的绿色小灯出神。
“首日票房预估出来了。”顾沉在她身边站定。
“嗯。”
“会破纪录。”
“应该的。”
对话简短,生硬,像两块石头在碰撞。
良久的沉默。
“阿哲在外面,被几个记者围住了。”顾沉先开了口。
“他说什么了?”
“他把记者都骂走了。”
苏晚的唇线绷紧,片刻后才松弛下来。“他就是这个脾气。”
“他把高启辉的获奖证书复印件带过来了,”顾沉补充道,“说要烧给他。”
苏晚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一片清明,却也一片虚无。
“顾沉。”她叫他的名字。
“嗯。”
“我们赢了吗?”
“何畏签了字。”顾沉答非所问。
“我问的是我们。”苏晚的语速很快,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扳倒一个何畏,就算赢了吗?他死了,用一部所有人都说好的电影给他陪葬,就算赢了吗?”
“这是他想要的。”顾沉说。
“他想要的是活着看到这部电影!”苏晚的胸口起伏着,“他想亲手拿到那个该死的奖杯,而不是一个加了黑框的名字!”
“苏晚。”顾沉打断她,“我们没有退路。”
“我只是在想,这个代价。”
“从我们决定动手的那一刻起,代价就已经写好了。”顾沉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带着他体温的羊绒面料,驱散了一点寒意。
“赵董那边,有动静了。”苏晚说。
“他派人去探望了何畏。”
“不止。”苏晚从手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没有来电显示。
“恭喜首映成功。赵董让我代他向二位问好。他说,好戏,才刚刚开始。”
顾沉看完,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拿过苏晚的手机,删掉了那条短信,然后把手机放回她的手包。
“他想看戏,我们就演给他看。”
“还要死多少人?”苏晚问。
“直到他倒下为止。”顾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看着她,像在看一件需要被保护起来的武器。“或者,我们倒下。”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是工作人员在催促他们去庆功宴。
“苏制片,顾老师,宾客们都等着呢。”
“知道了。”顾沉应了一声。
他向苏晚伸出手。
苏晚没有立刻去握。她看着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就是这只手,把刀递给了她,又从她手里接过刀,捅进了何畏的心脏。现在,这只手又伸过来,要牵着她,走向下一个战场。
她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
“走吧。”顾沉说,“去庆祝我们的胜利。”
门被推开。
外面是灯火辉煌的宴会厅,是觥筹交错的名利场,是属于《囚笼》的胜利之巅。
他们并肩走了进去,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监视器的光映在苏晚脸上,没有血色。
画面里,顾沉穿着洗到发白的衬衫,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人潮,奔向那个注定无法挽回的结局。
徒劳,反复的徒劳。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重复着走向毁灭的路径。
她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顾沉的侧脸上,那道清晰的轮廓被光影切割得像一座雕塑。
“看够了?”顾沉在她身后开口,手里端着两杯速溶咖啡,热气稀薄。
“还没有。”苏晚说,“我总觉得,还差一点。”
“差什么?”
“差一点绝望。”她转过头,看着他。他也穿着和屏幕里一样的旧衬衫,像是刚从那个时空走出来,身上还带着属于角色的疲惫。
“钱,”
顾沉把其中一杯咖啡放在她手边的桌角,“差钱。”这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进那台名为“剧组”的机器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卡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