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的灯光亮起。
巨大的银幕陷入黑暗,像一个完成使命后沉沉睡去的巨人。有那么几秒钟,全场死寂。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仿佛还沉浸在那个关于时间、遗憾与告别的故事里。
然后,掌声响了。
不是礼节性的,而是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带着最原始的冲动。掌声汇成一片海,从第一排漫到最后一排,拍打着苏晚的耳膜。
她站在台侧,和她的主创团队站在一起。摄影师,一个沉默寡言的德国人,捏了捏她的胳膊。女主角,法国新浪潮之后最被看好的新星,眼眶是红的。
“去吧。”顾沉在她身后说。
苏晚走上台。
聚光灯打在她脸上,有些刺眼。她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脸,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影,和那片为她而响起的雷鸣。
这一刻,罗西的警告,杜布瓦的算计,赵董的交易,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只剩下电影本身。
这才是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
“谢谢。”苏晚对着麦克风说,“谢谢大家。”
她的团队成员依次走上台,站在她身边。主持人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影评人,他用热烈的开场白,将气氛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问答环节开始。
第一个提问的是《电影手册》的记者,他问了关于叙事结构的问题。苏晚和编剧一起做了回答。
第二个是来自英国的记者,他盛赞了电影的摄影,将问题抛给了摄影师。
一切都井然有序,专业,且充满赞誉。问题很尖锐,但都围绕着电影的艺术本身。这是一场属于创作者的庆功宴,每一个问题,都是对他们心血的肯定。
苏晚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或许,电影节的游戏,也并非只有肮脏的交易。或许,艺术真的可以战胜资本。
“下一个问题。”主持人指向了媒体区的一个角落。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了起来。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那个在红毯上,让她感到不安的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里?媒体区的席位需要提前申请和严格审核。
“你好。”男人的语调很平,平得让人发慌,“我是自由记者,马丁。”
主持人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记者名单,但没有打断他。
“我的问题是给苏晚导演的。”
全场的设备都对准了他,又迅速移向苏晚。
空气里的分子似乎停止了运动。
那个男人握着话筒,一字一句,清晰的,通过音响系统,将他的问题砸向了整个影厅。
“苏晚导演!请问您父亲林兆恒先生的死,是否与您这部电影获得的巨额‘匿名’投资有关?这是否是某种赎罪交易?”
轰——
世界安静了。
雷鸣般的掌声,热烈的讨论,全都消失了。苏晚的耳朵里只剩下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她的神经。
林兆恒。父亲。死。赎罪交易。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最恶毒的公开指控。
全场哗然。
闪光灯疯了一样地闪烁,像一场密集的雷暴。记者们骚动起来,窃窃私语汇成一股嗡嗡的暗流。刚才还沉浸在艺术氛围里的观众,此刻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错愕。
一个身影迅速地移动,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顾沉。
他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用身体隔开了她和台下那片充满窥探欲的混乱。他像一座山,沉默的,强硬地,挡住了所有风雨。
“安保!”主持人最先反应过来,他的职业素养让他立刻试图控制场面,“请这位先生出去!他的提问与电影无关!”
两个穿着西装的安保人员立刻朝着那个叫马丁的男人走去。
但马丁没有丝毫退缩。他反而提高了一点音量,对着骚动的人群喊道:“为什么与电影无关?如果这部电影的资金来源是肮脏的,那它本身就是肮脏的!观众有权知道真相!苏小姐,你不敢回答吗?”
“闭嘴。”
顾沉开口了。他的话语不响,却像一把冰锥,刺穿了现场的嘈杂。
他转向那个男人,隔着几米的距离,两个人的对峙拉出一条无形的战线。
苏晚感觉手脚冰凉。
她手里的那只小小的瓶装水,此刻重得她快要拿不住。她看着顾沉的背影,宽阔,可靠。但她不能永远躲在他身后。
这是她的电影,她的首映礼。
这是她的父亲,她的伤疤。
她必须自己站出来。
“顾沉。”她叫了他一声。
顾沉没有动。
“让开。”苏晚说。
他依旧没有动,只是从侧面递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别理他。”顾沉压低了声线,“交给我。”
“这是我的事。”苏晚重复道,她的固执在此刻苏醒,“让开。”
台下的混乱在加剧。安保人员已经抓住了马丁的胳膊,试图将他拖走。但他剧烈地挣扎着,嘴里还在高喊着什么。其他的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把问题抛向苏晚。
“苏导,请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匿名投资人到底是谁?”
“你父亲的死另有隐情?”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刻,一个比一个残忍。
刚才还对她的电影顶礼膜拜的人,转眼间就变成了渴望撕开她伤口,窥探她隐私的鬣狗。
电影节的游戏规则。
罗西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
这就是游戏的一部分吗?用最不堪的手段,摧毁一个潜在的对手。
苏晚挣开了顾沉的手。
她往前走了一步,从他的庇护下走了出来,重新暴露在所有镜头前。
她走到了麦克风架前,握住了冰冷的金属杆。
整个大厅,因为她的动作,奇迹般地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承认,否认,还是崩溃?
她抬起头,直视着那个在安保人员手中仍在挣扎的男人。
“你叫马丁,是吗?”苏晚开口了,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一丝微弱的颤抖,但异常清晰。
男人停止了挣扎,挑衅地看着她。
“你的问题,我只回答一次。”苏晚说,“第一,我父亲的死,是一场意外。有警方的结论报告,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质疑。”
她的语速很慢,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第二,这部电影的投资,确实有一部分来自匿名人士。这是商业行为,投资人有权选择不公开自己的身份。这在电影行业,乃至任何商业领域,都再正常不过。”
“第三,”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这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用‘赎罪’这种肮脏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不是在追求真相,而是在制造诽谤。”
她的话掷地有声。
那个叫马丁的男人冷笑一声,甩开了安保。“意外?据我所知,林先生死前,正深陷一桩严重的财务纠纷!而纠纷的另一方,恰好在不久后,就成了你这部电影的‘匿名投资人’!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又一个重磅炸弹。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惊呼。
苏晚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