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的身子晃了一下,若不是下意识地扶住了床柱,几乎要跌坐在地。
“杀了它……就等于要了她的命……”
三年的折磨,三年的寻医问药,三年的束手无策。
好不容易盼来了一线曙光,却被告知,这唯一的生机,和孙女的性命,是捆在一起的。
要救她,必先杀她。
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天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将这位在朝堂上翻云覆覆雨的老人彻底击垮。
“那还治什么!”
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砸在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治不了!根本就治不了!”
“老夫散尽家财,求遍名医,换来的就是这么个结果?眼睁睁看着她被这鬼东西吸干,然后一起烂在土里?”
魏公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积压了三年的痛苦和自责,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不是没想过,灵儿的病或许另有蹊奇。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真相会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不留余地。
过了许久,魏公粗重的喘息声才渐渐平复下来。
“林少卿,是老夫失态了。”
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袍,想找回一点体面。
“既然……既然无解,那也是她的命。多谢你,至少让老夫知道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摆了摆手,神情里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你走吧。诊金,老夫会派人送到春风楼。”
“我什么时候说过,无解了?”
魏公猛地抬起头,死寂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杀了它,等于要了灵儿小姐的命。这个结论,没错。”
“那你……”
“所以,我们不杀它。”
魏公彻底愣住了。
不杀它?
不杀它,怎么救人?
“蛊是活物,它寄生在灵儿小姐体内,图的是她身上的精气。”林琛解释道,“它和灵儿小姐的命脉纠缠在一起,就像藤蔓和古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强行砍断藤蔓,古树也会被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活不成了。”
“那……”
“但藤蔓,是可以移植的。”
“移植?”
“没错,既然不能强行剥离,那就让它自己选。”
“它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们只要给它一个比灵儿小姐的命脉,更舒适,更滋养,也更容易攀附的‘新家’,它自己就会动。”
“新家?”他声音干涩地问,“去……去哪里找这样的新家?用什么做?活物?还是……”
他不敢想下去,林琛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摊开在魏公面前。
“魏公,您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魏公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问得一怔。
“林少卿人中龙凤,智计无双,自然是……”
“不。”林琛打断了他,“我是问,我的‘气血’如何?”
魏公这才反应过来。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林琛看上去文弱,但身形挺拔,气息悠长平稳,面色红润,双目神光内敛。
比之宫里那些常年练武的禁军统领,只强不弱。
“你的气血……远胜常人。”魏公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没错。”林琛收回手,“牵丝蛊以精气为食。灵儿小姐久病三年,身体亏空,她体内的精气,对蛊虫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了,只是勉强果腹。”
“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气血旺盛如烘炉,精气充沛似江海的‘新家’,并且这个新家,还没有任何阻碍,门户大开地欢迎它。”
“您说,它会怎么选?”
魏公倒吸一口凉气,指着林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您想的没错。”
林琛平静地承认了。
“以身做饵,引蛊入体。”
“我,就是那个新家。”
引蛊入体?这是救人,还是自寻死路?
“不行!绝对不行!”魏公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这太荒唐了!那东西进了你的身体,你怎么办?老夫怎么能为了救自己的孙女,再害了你!”
“魏公,这不是害。”林琛纠正道,“这是眼下唯一的,‘治’法。”
“牵丝蛊虽然霸道,但并非无解。它在我体内,和我没有命脉纠缠,我要驱除它,比对付灵儿小姐,容易百倍。”
“我只需要暂时将它‘寄存’在我的身体里,然后用药物慢慢削弱它,最后再将它逼出体外,彻底杀死。”
“风险太大了。万一……万一它在你体内也……”
“没有万一,我有十足的把握,控制住它。现在的问题是,您信不信我。”
魏公的心,乱成一团。
理智告诉他,这太疯狂,不该答应。
可情感上,看着床上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小小身影,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这是唯一的活路。
“林少卿……”魏公的声音艰涩无比,“你……你当真要如此?”
“医者,见死不救,愧对本心。”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魏公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然。
“好!”
一个字,重如千钧。
“老夫信你!”
他朝着林琛,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林少卿,若灵儿能活,你便是我魏家,不,是我魏征一生一世的恩人!”
林琛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魏公言重了。现在,我需要您帮我。”
“请讲!但凡老夫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林琛走到床边,重新拿起那套银针。
他从中抽出一根最粗最长的,递到魏公手里。
“这叫‘换命’之法,也是‘嫁接’之术。我引它出来,需要一个契机,也需要一条路径。”
“等一下,我会坐在这里,用自身气血为引,将它从灵儿小姐的命脉中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它会挣扎,灵儿小姐会非常痛苦。您要做的,就是稳住心神。”
“当您看到,她眉心出现一道红线,并且那红线开始向我这边移动时,就是最佳时机。”
他伸手指了指魏灵头顶正中的位置。
“您要用这根针,刺入她头顶的‘百会穴’。记住,一寸,不多不少。”
“这一针,是斩断它旧路。也是为它,开辟一条新的通路。”
魏公握着那根沉甸甸的银针,手心全是汗。
他这辈子握过笔,握过笏板,握过权柄,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握着一根针,去决定自己孙女的生死。
“老夫……记下了。”
“好。”
林琛不再多言。
他在床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与床上的魏灵相对。
他将双手平放在膝上,掌心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魏公屏住呼吸,站在一旁,手里的银针几乎要被他的手汗浸透。
他看到林琛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可渐渐地魏公感觉到,屋子里的空气,变得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床上一直昏睡的魏灵,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