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一连串的命令,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银针?清水?鸡冠血?
这三样东西,无论怎么看,都和治病救人扯不上半点关系,倒更像是乡野神婆作法驱邪的道具。
魏公眉头紧锁,他一生信奉圣人文章,最是不信鬼神之说。若非亲眼见识过林琛在万宝楼的手段,他恐怕已经要开口呵斥了。
青姨也是满腹疑云,她下意识地看向林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可那张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魏公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回头冲那丫鬟低喝了一声。
丫鬟一个激灵,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提着裙角就匆匆跑了出去。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古怪的安静。
魏公背着手,在床边来回踱步,脚下的方砖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林琛则走到那盆燃尽的安神香灰烬旁,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用指腹搓了搓,感受着那细腻的粉末。
“这香,用了多久了?”他头也不回地问。
“快三年了。”魏公停下脚步,声音里透着疲惫,“从灵儿开始睡不安稳起,就一直用着。御医说能安神定魂,可我看……用处不大。”
“确实不大。”林琛将指尖的香灰弹掉,“非但不大,反而是在帮倒忙。”
魏公的身子猛地一震:“此话何解?”
“这香里,加了一味‘石南草’。寻常人用,确有静心安眠之效。可对于她身体里的那个东西而言,这味道,是最好的养料。”
魏公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他花了无数金银,请了最好的御医,用了最名贵的药材,结果却是在给折磨自己孙女的“东西”喂食?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就在这时,那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托盘上,一盆清水,一个装着三滴鲜红血液的小瓷碗,还有一套用锦布包裹着的银针。
她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的一张矮凳上,大气都不敢喘。
那盆清水被端得极稳,水面平滑,倒映着头顶昏黄的灯火,没有半点涟漪。
林琛走上前,从锦布包里拈出了一根最细的毫针。
那银针细如牛毛,在他的指尖泛着清冷的光。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而是先对那丫鬟和青姨吩咐道:“你们站到门外去,关上门,不许任何人进来,也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青姨和丫鬟对视一眼,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并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魏公紧张地看着林琛的每一个动作。
林琛将那根银针的针尖,轻轻探入那个装着鸡冠血的小碗里。
他只是蘸了一下,立刻就提了起来。
一滴饱满的鸡血被针尖带起,悬而不落,在灯火下红得妖异。
林琛没有去看那滴血,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那盆静止的清水上。
他俯下身,手臂悬停在水盆上方,手腕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然后,他操控着那根银针,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朝着水面中央探去。
针尖上的那滴鸡冠血,随着他的动作,离水面越来越近。
三寸。
两寸。
一寸。
魏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那滴血,不明白林琛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针尖触碰到了水面。
“噗”的一声轻响,那滴鸡冠血落入水中,迅速化开,一团浅红色的血雾在水中央弥漫,然后慢慢沉淀。
水面荡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魏公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然而,林琛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手中的银针,依旧停留在水面之下,纹丝不动。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就在魏公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异变陡生!
那盆原本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水面,中央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再次荡开了一圈涟,漪!
这一次的涟漪,比刚才血滴落入时还要微弱,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林琛依旧一动不动,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料到会发生什么。
涟漪过后,水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可这一次,魏公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又过了十几息的工夫。
水里,那团已经沉到盆底的淡淡血色,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水流的带动,而是一种……凝聚。
一丝丝极淡的血色,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朝着水盆中央,也就是林琛针尖所在的位置,缓缓聚集。
魏公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他看到在那些血丝聚集的中心点,一个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近乎透明的影子,正在慢慢地成形。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就像一小段在水中扭曲的,透明的线头。
它活了!
那个透明的线头,在水中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林琛的银针方向游了过去!
魏公活了六十多年,宦海沉浮,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可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彻底击溃了他数十年建立起来的认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床上的魏灵似乎被这声响惊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蜷缩得更紧了。
“别……别过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魏公的声音干涩发颤,他指着水盆,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蛊。”
他将银针从水中缓缓抽离。
就在针尖离开水面的那一刹那,水里那个已经快要靠近的透明线头,猛地一顿,然后迅速散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琛将银针放回托盘,直起身子。
“魏公听过‘牵丝蛊’吗?”
魏公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种蛊虫,本身并无实体,它更像是一种……活着的‘气’。它会寄生在人的腹腔,以宿主的精气为食。”林琛解释道,“它不会立刻要了人的命,但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吸干宿主所有的生命力。”
“灵儿的忽冷忽热,夜里盗汗,骨痛如扎,都是因为它在体内活动,扰乱了气血阴阳所致。”
“至于她听到的那些声音……”林琛的视线落在床上那张苍白的小脸上,“那不是幻听。是这只蛊虫在她的身体里,发出的震动。它的震动频率,恰好能与人的耳蜗产生共鸣,所以,那些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魏公呆呆地听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后怕,瞬间攫住了他。
“那……那这盆水和鸡血……”
“牵丝蛊对‘生灵之气’极为敏感,尤其是阳气旺盛的鸡冠血。我将血滴入水中,再将银针置于水盆上方,银针就像一座桥,将灵儿小姐身上的‘气’和水中的‘气’连接了起来。蛊虫闻到了鸡血的气味,便会分出一缕气息前来探查。我们在水里看到的,就是它分出来的气息投影。”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再无半点怀疑。
“林少卿!”他猛地抓住林琛的手臂,“既然找到了病根,你……你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求你,救救我的孙女!”
“救她,不难。”
“难的是,这只蛊,已经在她体内待了三年。”
“它早已不是单纯的寄生。”
“它已经和灵儿小姐的命脉,纠缠在了一起。现在要杀了它,就等于,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