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神都深夜的街道上行驶,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咯噔”声。
车厢内,青姨将那只装着金蟾胆的玉盘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然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弛了半分。
“林少卿,你今天……真是把我吓得魂都没了。”她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林琛。
从他站出来指认“斩龙”剑是断的,到他跟金三爷立下那场豪赌,再到他逼得金三爷当众下跪,最后甚至连魏公都亲自出面……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比她过去十年经历的还要跌宕起伏。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那把剑有问题的?”青姨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还有那个‘百炼熔金法’,你怎么会知道的?”
“听出来的。”
青姨噎了一下,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她换了个话题:“魏公的孙女,这趟浑水,我们真的要蹚吗?那可是魏公的掌上明珠,万一……”
“万一治不好,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那倒不至于,可魏公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他的人情固然金贵,可要是得罪了他,我们在神都,甚至整个大周,都再无立足之地。”
春风楼能在神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八面玲玲,谁都不得罪。
“青姨,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青姨沉默了。
确实没有。
在万宝楼那种情况下,魏公的出面,既是解围,也是一种绑架。他用自己的声望压下了金三爷,救了林琛,这个人情,林琛不能不还。
更何况,林琛自己已经答应了。
“我只是……”青姨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太险了。医者父母心,可给这种金枝玉叶看病,看的就不只是病,还有人心和权势。”
“我只看病。”
他前世经手的案子,死者身份各异,有街头流浪的乞丐,也有身价亿万的富豪。但在他的解剖台上,都只是一具等待真相的躯体。
活人,也一样。
马车不知转了多少个弯,最终在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宅邸后门停下。
没有高门大院,没有悬挂着“魏府”牌匾的张扬,只有两盏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的素色灯笼。
魏公在小童的搀扶下先下了车,他冲林琛和青姨点了点头,便领着他们从后门走了进去。
宅邸内部与外部的朴素截然不同,虽然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但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透着低调的雅致与深厚的底蕴。
只是,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里,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连呼吸都仿佛放轻了,脸上看不到半点笑意。
穿过几道回廊,魏公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小女就在里面。”魏公停下脚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为人祖父的脆弱,“林少卿,老夫知道我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你……尽力便好。”
林琛没有回应他的客套,只是问:“除了你说的那些症状,还有别的吗?比如,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发病前可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魏公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和细致,这和那些只会望闻问切、大谈阴阳五行的名医完全不同。
他回忆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三年前的初夏,她跟几个手帕交去城外踏青,回来后就病了。起初只是觉得疲乏,后来便开始忽冷忽热,夜里盗汗,骨头缝里像是针扎一样疼。”
“至于她说的那些声音……”魏公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一开始只是些细碎的杂音,后来就变成了各种人说话的声音,男女老少都有,吵得她根本睡不着。御医说她是中了邪祟,也请了高僧做法,可一点用都没有。”
林琛静静地听着,脑子里快速地分析着这些信息。
踏青归来后发病?
听起来像是某种感染,但后续的症状,特别是幻听,又指向了神经系统。
“带我进去看看。”
魏公点点头,亲自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房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一个穿着浅绿衣衫的丫鬟正守在床边,一见魏公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脸上满是忧色。
林琛的视线越过她们,落在了床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
那应该就是魏公的孙女,魏灵。
她看起来瘦弱不堪,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干裂,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两片黯淡的阴影。
“小姐刚喝了安神汤睡下,只是……睡得也不安稳。”丫鬟低声说。
魏公走上前,心疼地替孙女掖了掖被角。
林琛没有靠近,他只是站在原地,用他那双观察过无数细节的眼睛,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床头的矮几上,放着一碗已经喝了一半的汤药,旁边还有燃尽的安神香的灰烬。
空气中,除了浓重的中药味,还夹杂着一丝……泥土的腥气。
“她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林琛忽然开口问那丫鬟。
丫鬟吓了一跳,看了看魏公,见他点头,才怯怯地回答:“小姐发病时很吓人,有时候会抱着头大叫,说有很多人在她耳朵里吵架。有时候又会缩在角落里发抖,说有虫子在啃她的骨头。身子一会儿烫得像火炭,一会儿又冷得像冰块。”
林琛点了点头,又问:“除了她自己,还有人听见那些声音吗?”
丫鬟和魏公都摇了摇头。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魏公声音沙哑,“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疯了,可我知道,我的孙女没有疯!”
林琛不再说话,他走到了床边。
就在这时,床上的魏灵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嘴里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呓语。
“吵……别吵了……”
“……土……好冷……”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魏公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正要上前安抚,却被林琛抬手制止了。
林琛俯下身,将耳朵缓缓地靠近了魏灵的身体。
他的耳朵,对准的是她的小腹。
青姨一脸错愕,不知道林琛在干什么。
魏公也是满脸不解,但出于对林琛之前表现出的神奇能力的信任,他强忍着没有出声。
林琛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听觉上。
在他那经过前世无数次解剖训练而变得异常敏锐的感官世界里,人体内部细微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血液流过血管的“沙沙”声,肠道蠕动的“咕噜”声,甚至骨骼与关节间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一切都清晰可辨。
然而,在这些正常的声音之外,他听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频率极高的震动声。
它不是从魏灵的耳朵或者大脑里发出来的。
它的源头,就在她的腹腔深处,混杂在肠道的蠕动声中,若隐若现。
那是一种……刮擦的声音,就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地、不知疲倦地,刮着一块潮湿的朽木。
林琛缓缓直起身,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魏公立刻凑了上来,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期望。
林琛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那个丫鬟。
“府上,可有银针?”
“有有有!”丫鬟连忙点头,“给小姐针灸用的银针一直都备着!”
“取一根最细的来。”
“再准备一盆清水,要绝对静止,不能有半点波纹。”
“最后……”
“去厨房,杀一只公鸡,取三滴鸡冠血来,用小碗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