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那个从人群中走出的老人。
青姨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将装着金蟾胆的木盒抱得更紧,身体微微侧过,挡在了林琛的前面,满眼戒备。
万宝楼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宾客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谁都没想到,连魏公都亲自开口挽留这个年轻人。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魏公没有在意周围的议论,他那双眼睛,笔直地落在林琛身上。
“金三,这里没你的事了。”魏公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带着你的人,滚出去。万宝楼,从今日起,闭门三月,自行整顿。”
还跪在地上的金三爷浑身一颤,感觉得了大赦。
他怨毒地剜了林琛的背影一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拍,就带着他那些同样噤若寒蝉的打手,在一众宾客鄙夷的注视下,灰溜溜地从侧门溜了。
“诸位,今晚的闹剧,到此为止吧。”魏公又转向那些宾客,“都散了。”
众人哪敢不从,纷纷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不过片刻,原本喧闹奢华的大厅,就只剩下了林琛、青姨、魏公,以及他身边那个搀扶着他的小童。
空旷的大厅里,破碎的瓷片和东倒西歪的桌椅,记录着刚才那场荒唐的闹剧。
“魏公。”青姨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恭敬却不失警惕,“不知您留下我们,还有何指教?”
“青姨,你还是这副脾气,把谁都当成是想打春风楼主意的狼。”魏公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几分温和,冲淡了他刚才的威严。
他摆了摆手:“别紧张,老夫没有恶意。”
他的视线越过青姨,再次看向林琛。
“林少卿是吧?好名字。”
“老夫只是好奇,你那手‘以音辨物’的绝技,是从何处学来的?”
林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魏公留下我,应该不只是为了问这个吧?”
“哈哈哈,好,快人快语,不绕弯子。”魏公抚掌大笑,眼中的赞许之色更浓了,“没错,老夫留下你,是想请你……帮老夫看一样‘东西’。”
“东西?”青姨一愣。
“对,一件比这‘斩龙’剑,比那‘听雪箫’,都要奇特百倍的东西。”魏公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一个人。”
青姨的脸色瞬间变了。
林琛却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听着。
“老夫有个孙女,今年刚满十六。”魏公的声音里,透出无力,“三年前,她得了一种怪病。”
“发病之时,浑身忽冷忽热,骨痛如绞。更奇怪的是,她总说能听见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时而是嘈杂的人语,时而是尖锐的虫鸣,让她日夜不得安宁。”
“老夫请遍了神都的名医,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他们都说,小姐是思虑过重,心病所致,可老夫知道不是的。”
魏公的眼睛紧紧盯着林琛。
“方才,你说这‘斩龙’剑,材质不同,隔断了声波的传递。你用一支音叉,就听出了它三百年前的断裂之处。”
“老夫就在想,既然你能听出死物的‘病’,那能不能……听出活人的‘病’?”
这番话,让青姨倒吸一口凉气。
以音辨物,用来断定古董真伪已是惊世骇俗,他竟然想让林琛用这种方法来诊断一个活人?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魏公,您太高看我了。”林琛摇了摇头,“医术与鉴宝,是两码事。”
“是吗?”魏公往前走了一步,那小童连忙扶紧了他。
“可老夫觉得,万法归宗,其理相通。既然声音可以在金铁之中传递,自然也可以在血肉之躯中流转。一个好的猎人,能听出野兽的脚步;一个好的将军,能听出战场的杀机。那你,为何就不能听出人身体里的症结?”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恳切,完全没有了太傅的架子,只是一个走投无路,为孙女病情担忧的普通祖父。
“林少卿。”青姨在一旁低声劝道,“这事我们管不了。魏公的孙女金枝玉叶,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担待不起。”
她现在只想带着林琛和金蟾胆,立刻离开神都这个是非之地。
林琛没有做声,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大夫,他前世的身份是法医。
法医,是与死人打交道的。
可正因为如此,他对人体的构造,对那些细微到常人无法察觉的病理变化,比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名医都要了解。
魏公所描述的症状,听起来确实诡异。
但他脑海里,却瞬间闪过了数种现代医学中罕见的神经系统或内耳功能障碍疾病。
当然,在这个世界,很可能另有缘由。
“你想要我做什么?”林琛终于开口。
魏公的眼睛猛地一亮:“老夫只想请你去看一看,听一听。你只需要告诉老夫,你听到了什么。”
“只要你肯去,无论结果如何,老夫都欠你一个人情。”
“魏公的人情……”青姨心中巨震。
这五个字,在神都,甚至在整个大周,份量比万两黄金还要重。
“我不需要你的人情。”林琛却直接拒绝了。
魏公一愣。
青姨也急了,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我治病,有我的规矩。”林琛看着他,“第一,诊金。我要的东西,魏公未必给得起。”
“第二,我只负责看病,救不救得活,看她的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琛的语气平静下来,“在诊治期间,任何人不得干涉,一切,都得听我的。”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狂妄。
尤其是在当朝太傅的面前。
青姨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魏公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仿佛要将他看穿。
半晌,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老夫,全都答应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白色玉佩,递了过去。
玉佩上,只刻了一个古朴的“魏”字。
“这是老夫的信物。在神都,持此玉佩,如见老夫亲临。至于诊金,只要你开口,只要老夫有,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林琛没有去接那块玉佩。
“现在就去?”
“若是方便,现在最好。”魏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林琛回头看了一眼青姨。
青姨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他点了点头。
林琛一旦做了决定,就没人能改变。
而且,魏公的这个人情,或许比金蟾胆本身,还要重要。
“走吧。”林琛对魏公说。
魏公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松弛。
他转身,由小童搀扶着,率先向万宝楼的后门走去。
那里,一辆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连家族徽记都没有的马车,正静静地等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