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枚被擦亮的银钩,正一点点挣开云层的缠绕。
欧阳逸飞勒住马缰时,袖口还在往下滴着露水。身后的山道在月光下蜿蜒如蛇,早已看不见半个追兵的影子,但他仍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那是方才在密林中与血羽教追兵厮杀时留下的,混着松针与腐叶的气息,黏在衣襟上挥之不去。
“歇口气吧。”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萧寒。后者肩上中了一刀,虽已用金疮药止住血,但脸色仍有些发白,此刻正用布巾擦拭着钢刀上的血污,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动作却没停。
梅降雪扶着苏璃从另一匹马上下来。苏璃的玉笛在突围时断了半截,此刻正用手指摩挲着断裂处,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嘴角尚未褪去的苍白。“多亏乌木禅师引开了那批猎犬,”她轻声道,“否则咱们怕是还困在迷魂阵里。”
不远处的树下,乌木禅师正盘膝而坐,双手合十,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锃亮的光头上,映出一层柔和的光晕。他方才为了掩护众人,硬生生接了寻山叟一拐杖,此刻虽面不改色,合十的手指却微微泛白。“阿弥陀佛,”他缓缓睁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寻山叟的‘裂山杖’确有独到之处,老衲这把骨头,倒是许久没尝过这般滋味了。”
欧阳逸飞走过去,将水囊递给他:“禅师先歇歇,前面过了黑风口,就是乌木寺的地界了。”
乌木禅师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月光下,大蟒山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山坳里隐约能看见零星的灯火,却不知是猎户的茅舍,还是血羽教的暗哨。“血羽教在山中经营多年,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他沉声道,“今日咱们虽侥幸突围,但总坛的位置仍未找到,那些被掳的百姓……”
“总会找到的。”欧阳逸飞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龙渊剑,剑鞘上的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至少咱们知道了一件事——血羽教急着杀人灭口,说明总坛一定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梅降雪正弯腰给马匹喂水,闻言直起身来,软鞭在她手腕上绕了两圈:“方才在密林中,我听见那些喽啰喊‘血池快成了’,你说……”
“血池?”苏璃蹙眉,“难不成他们真在炼制传说中的邪丹?”
萧寒将擦好的钢刀入鞘,沉声道:“不管炼什么,总归是要害人的。等回到寺里,咱们再从长计议。”他顿了顿,看向欧阳逸飞,“你那《易筋经》真是厉害,寻山叟那拐杖砸在你背上,换了旁人怕是早断了骨头。”
欧阳逸飞笑了笑,活动了一下肩膀。方才为了护苏璃避开暗箭,他硬生生受了寻山叟一杖,此刻仍有些发麻,但丹田处的混元气正缓缓流转,暖意渐渐驱散了痛感。“老鬼的杖法是狠,可惜后劲不足。”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再次投向大蟒山深处,“不过他最后吹的那声哨子,倒像是在召集什么人,咱们得防着他们追出山。”
乌木禅师站起身,拍了拍僧袍上的尘土:“乌木寺后山有处密道,直通山外的官道,若他们真追来,咱们可从那里走。”他抬头望了望月亮,银辉已彻底挣脱云层,将山道照得如同铺了层霜,“走吧,再赶两个时辰的路,就能到寺门了。”
重新上路时,马匹似乎也累了,蹄子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慢了许多。梅降雪与苏璃共乘一骑,两人低声说着话,偶尔传来苏璃轻柔的笑声,冲淡了些许紧张。萧寒跟在她们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山林,钢刀始终握在手中。乌木禅师走在最后,步伐沉稳,佛珠在掌心无声滚动,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为方才殒命的喽啰超度。
欧阳逸飞打马走在最前,龙渊剑悬在腰间,剑穗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晃动。月光洒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颌紧绷的线条——白日里在大蟒山的惊险仍历历在目:寻山叟那擦颈而过的铁拐杖、喽啰们点燃的鱼油火墙、密林中突然射出的毒箭……若非几人配合默契,怕是真要应了“就地烧死”的命令。
他忽然勒住马。
“怎么了?”后面的萧寒立刻警觉起来。
欧阳逸飞侧耳听了听,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却并非血羽教的猎犬声,倒像是农家的土狗。“没什么,”他松了口气,笑道,“快到了,前面那片竹林后面,就是乌木寺的山门。”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一片黑压压的竹林,月光穿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穿过竹林时,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絮语。再往前走,一道古朴的山门赫然出现在眼前,门楣上“乌木寺”三个大字在月光下透着沧桑,两侧的石狮子口中含着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
守山门的小和尚显然没料到他们会此时回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开了门,看见众人身上的血迹,吓得差点跌坐在地:“师……师父!欧阳施主!你们这是……”
“别声张,”乌木禅师摆了摆手,“去烧些热水,再备些吃食,送到禅房。”
“是!”小和尚应声跑了进去。
踏入寺门的那一刻,欧阳逸飞忽然觉得浑身一松,紧绷了一日的神经终于缓了下来。寺里很静,只有钟楼上传来的梆子声,“咚——咚——”,一共敲了九下,正是亥时。香炉里残留着檀香,与大蟒山的血腥气截然不同,让人莫名安心。
禅房早已收拾妥当,小和尚端来热水和简单的斋饭,看见萧寒肩上的伤口,又慌忙跑去取药箱。苏璃接过药箱,熟稔地帮萧寒处理伤口,梅降雪则去烧水沏茶,茶香很快在禅房里弥漫开来。
乌木禅师换了身干净的僧袍,坐在蒲团上,看着众人:“今日之事,诸位有何看法?”
欧阳逸飞喝了口热茶,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寻山叟说‘血羽教在大蟒山立足,靠的不是嘴皮子’,这话不假。他们的布置很周密,不仅有明哨,还有暗箭和迷魂阵,显然是早有准备。”
“更麻烦的是教主的命令,”梅降雪放下茶杯,软鞭在指尖打了个转,“‘就地烧死’,说明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总坛的位置,甚至可能……总坛就在大蟒山最深处,离咱们今日被押去的地方不远。”
苏璃帮萧寒包扎好伤口,直起身道:“我听那些喽啰喊‘圣女今晚要沐浴’,说不定他们的总坛里,还有更重要的人物。”
萧寒活动了一下肩膀,沉声道:“不管有什么人物,咱们总得再探一次山。总不能看着他们掳掠百姓,炼制邪丹。”
乌木禅师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只是血羽教已有防备,再想混进去,怕是不易。”
众人一时沉默,禅房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又被云层遮住了,只留下淡淡的光晕,映得窗纸上的竹影轻轻晃动。
欧阳逸飞忽然放下茶杯,目光亮了起来:“他们防备的是‘探山者’,可若是‘送药的’呢?”
“送药的?”梅降雪挑眉。
“方才在密林中,我听见一个喽啰咳嗽得厉害,”欧阳逸飞道,“血羽教盘踞在深山,缺医少药是必然的。乌木寺向来有赠药给山民的规矩,咱们若扮成送药的行脚僧,或许能混进去。”
乌木禅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计可行。只是大蟒山地势复杂,需得有人引路才行。”
“我认识一个老猎户,”萧寒接口道,“他世代住在大蟒山脚下,对山路熟得很,或许能请他帮忙。”
苏璃点头:“我可以准备些药材,装得像模像样。”
梅降雪笑了笑:“那我就扮成药童,跟着你们。”
欧阳逸飞看向乌木禅师:“禅师觉得如何?”
乌木禅师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阿弥陀佛,事在人为。只是切记,不可莽撞。”
他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吹得烛火猛地一晃。欧阳逸飞瞬间握住龙渊剑,目光锐利如鹰:“谁?”
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小和尚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师父,方才打扫山门时,发现这个掉在石狮子旁边。”
那是一块玉佩,质地温润,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血羽鸟——正是血羽教的标志。
欧阳逸飞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纹路,忽然冷笑一声:“寻山叟倒是个急性子,这是追着咱们的脚印,摸到寺门外来了。”
窗外的月亮再次钻出云层,银辉透过窗棂照在玉佩上,那血羽鸟的眼睛像是活了过来,在暗处闪着幽光。
乌木寺的夜,似乎又变得不那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