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记忆未曾恢复,陆停舟也没打算占人便宜。
因此一路上,他有意避开与池依依同床共枕。
然而来到平安城,段家人的反应打消了他的疑虑。
池依依果然随他来过段家,她的确是他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陆停舟屈指在桌上轻敲两下:“我们……是假夫妻?”
他越想越是笃定。
池依依说过,两人的婚事源于一场交易,既是交易,她对他未必动了真情。
至于他自己……
陆停舟微微一哂,从那块巡察使的腰牌他就知道,七年后的他只会比现在的自己更无情,所以有没有这桩婚事,都不妨碍他对付敌人。
但他偏偏还是娶了。
池依依目光闪了闪。
面前的男子一语道出真相,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着些许失落。
“……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她垂下眼眸,“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盯着自己交缠的手指,心里却知这不是实话。
两人同行十余日,足够她将两人的关系讲得清楚明白,而不是拖到现在,由他亲手捅破。
陆停舟看着她,轻而易举从她脸上读出内疚的情绪。
可他要的并不是她的内疚。
他缓缓笑了起来。
“你骗了我,该如何补偿?”
池依依盯着他手边的药碗,药汁放了一阵,已不再冒热气。
“你说如何就如何,但在这之前,你先把药喝了。”
陆停舟唇角一掀:“你喝药的时候,我可是给你准备了果脯。”
他眼角微挑,看她的眼神宛如看一个负心人。
池依依默然起身,从架子上抱来一坛蜜饯。
圆滚滚的坛子肚大溜圆,她把它放到陆停舟跟前。
“喏。”她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够吃么?”
陆停舟扬起眉梢,低低笑了声:“原来你早有准备。”
池依依眼底闪过一丝轻浅的笑:“礼尚往来。”
陆停舟打开坛子,从中拈出一枚蜜饯看了看:“百花阁的蜜饯?你倒是会选。”
“听说你以前最爱吃这家,我就托人替我买了一坛。”
池依依话音未落,嘴唇突然被一根手指点住。
那根手指往里轻轻一顶,将一枚蜜饯送入她口中。
“好吃么?”陆停舟问。
池依依捂住唇。
她微微睁圆了眼,怔怔看他。
陆停舟又拈了一枚蜜饯,扔进自己嘴里。
“不好吃?”他看着她怔愣的神情,挑眉又问。
池依依目光飘忽,只觉耳根又开始发烫。
上一次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
“……我又没喝药。”她强自镇定。
陆停舟悠悠一笑:“想让你尝尝平安城的老字号,不行么?”
池依依含着蜜饯,只觉嘴里酸酸甜甜,却无心细品。
她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不对劲。
陆停舟明知两人是假夫妻,还待她如此亲昵,他是故意捉弄她,还是……
不等她想明白,陆停舟已将碗里的药喝完。
他拿着空碗起身。
“你去哪儿?”池依依下意识道。
“去小厨房。”陆停舟看她一眼,“你就别去了。”
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我怕别人以为我欺负你。”
池依依坐在原处缓了好一阵,手指攀上脸颊。
脸颊如她所料,一片火热。
她迟疑了一下,起身来到妆台前。
镜中的女子目光盈盈,颊染红晕,果然像被欺负了的模样。
池依依慢慢把脸埋进臂弯,叹了口气。
夜阑人静,段家书房里明烛高燃。
段寒山拿起写好的信,仔细看了两遍,确认并无遗漏,才将其装入信封。
“笃笃。”
房门被人叩响。
段寒山抬头:“进来。”
门板无声而开,陆停舟走了进来。
“怎么还没睡?”段寒山皱眉。
“我来看看老师。”陆停舟道。
“看我胡子到底白了没有?”段寒山笑笑。
陆停舟淡定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些年,一定没少让老师烦心。”
段寒山愣了愣,失笑。
“你这小子,”他摇摇头,“上回来省亲,还一口一个‘学生’,现在‘我’啊‘我’的,别以为你得了失忆症,就能没规矩。”
“我怎么记得,老师最喜欢我不讲规矩。”陆停舟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难道这些年,我的变化这么大?”
“你说呢?”段寒山说完,想起眼前的弟子没有这七年的记忆,无奈道,“你啊,慧极必伤,老夫这些年为你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听说你大仇得报,一转眼,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对,”陆停舟纠正,“只是不记得这几年的事情。”
“那又如何?”段寒山板起脸,“堂堂巡察使,手里握着那么多权柄,还能被人算计,我看你这个天子近臣,混得也不怎么样嘛。”
陆停舟道:“看来您什么都知道了。”
“甄大夫给你扎针的时候,六娘来找过我。”段寒山道,“若她推测无误,你们这次惹上的麻烦不小。”
“惹都惹了,”陆停舟道,“既然对方要我死,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听说陛下中了毒?”段寒山忽道。
“是。”这些消息都是从池依依那儿听来,陆停舟相信她不会骗他。
“倘若陛下所中之毒当真无解,你打算如何应对?”段寒山又问。
“我不认为陛下会听天由命,”陆停舟道,“他命我当巡察使,自然是为了刺激怀有二心之人。”
段寒山点点头。
“借你之手,逼得那些人主动跳出来,这是陛下的手段,”他慢慢道,“可你呢?你是否想好该站哪边?”
“我既接了巡察使这牌子,老师以为呢?”陆停舟掀掀眼皮,“您知道我的性子,就别试探我了。”
段寒山笑了下:“好,咱们说回眼前,倘若杀你之人真是二皇子,你当真要与他死斗到底?”
“他还没当皇帝,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陆停舟道,“反正陛下还有好几个儿子,少一两个他不会心疼。”
段寒山默然。
他心知学生的禀性,当下不再多劝。
“六娘说,此事应是她连累了你。你怎么看?”他拣起另外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