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时,西角门的狗突然吠了两声。
藏在假山石缝里的周妈妈打了个寒颤,怀里的木盒硌得肋骨生疼。
夏守忠临走前那声\"风头过了再送\"还在耳边响,可她在园子里躲了三天,今日见夏府的人被一辆辆囚车拉走,到底熬不住——赵姨娘房里的春桃昨日往她屋里塞了块银子,说是\"姨娘惦记着周妈妈的辛苦\"。
她摸黑绕过沁芳闸,鞋底沾了湿苔,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响。
转过荼蘼架时,身后突然掠过一阵风。
周妈妈刚要回头,腕子已被人扣住,木盒\"啪\"地掉在地上。
\"周妈妈这是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让周妈妈的血往头顶涌。
她仰头,正撞进贾悦冷若寒潭的眼睛里。
月光从荼蘼花隙漏下来,落在对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绿得像浸了毒的玉。
\"五......五姑娘。\"周妈妈膝盖一软,差点栽倒,\"老奴......老奴给姑娘请安......\"
\"安可不敢受。\"贾悦蹲下身拾起木盒,铜锁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夏公公临走前托的东西,怎么不早送?\"
周妈妈的牙床直打颤。
三日前她躲在假山后,亲眼见贾悦盯着夏守忠的背影使眼色,就知道这姑娘早有防备。
可她领了赵姨娘十年月钱,连小儿子进府当差都是赵姨娘说的情......
\"老奴......老奴没......\"
\"没什么?\"贾悦指尖叩了叩盒盖,\"还是说,要等赵姨娘拿到这盒子,再联手贾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周妈妈的脸瞬间煞白。
她张了张嘴,却见紫鹃从树后转出,手里举着个火把。
火光映得木盒上的铜锁发亮,照出盒底一道极浅的刻痕——正是夏守忠私印的纹路。
\"带下去。\"贾悦将木盒往袖中一收,\"仔细看着,别让她咬舌。\"
周妈妈被架走时,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哭号,惊得荼蘼花枝乱颤。
贾悦望着她扭曲的脸,想起三日前夏守忠盯着自己镯子时的冷汗——那镯子是赵姨娘去年送的,说是\"五姑娘大了,该有件体面首饰\"。
原以为不过是庶女间的虚礼,如今看来,倒成了勾连的暗号。
回到缀锦阁时,烛火正噼啪爆着灯花。
沈墨已等在暖阁里,青衫上还沾着墨香——他刚从外书房抄完《盐铁论》回来。
见她进来,立刻起身接过斗篷:\"可问出什么了?\"
\"问不出。\"贾悦将木盒放在案上,指尖触到铜锁的冷意,\"但这盒子里的东西,该能说明些什么。\"
沈墨凑过来,见盒盖上有道细缝,正是用钥匙才能打开的机关。
贾悦从鬓边拔下根金簪,挑开暗扣,盒盖\"咔\"地弹开。
信笺是夏守忠的笔迹,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苦香。
贾悦扫过\"贾府之中,尚有一人可救此危局\"时,心跳漏了半拍;再往下看\"唯其身份尊贵,不可轻易暴露当年贾母安顿远亲一事\",指尖突然发颤。
\"可是......\"沈墨的声音也轻了,\"当年老太太接林姑娘进府前,曾说要照应几房远亲?\"
贾悦没说话。
她记得去年中秋,贾母在缀锦阁摆家宴,说过\"咱们家的根基,原是从金陵那几房老亲里来的\"。
当时赵姨娘在廊下打帘子,手一抖泼了茶,被鸳鸯好一顿说——想来她那时就留了心。
\"要立刻查赵姨娘的外间联络吗?\"沈墨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背,\"若真有那位尊贵人......\"
\"不急。\"贾悦摇头,目光落在信末\"放长线钓大鱼\"几个字上,\"赵姨娘最是沉不住气,咱们越是严查,她越要急着找那人。
倒不如......\"她抬眼看向沈墨,眼底闪过冷光,\"放出风声,说贾府要严查旧账。\"
沈墨愣了愣,随即笑了:\"五姑娘这是要引蛇出洞。\"
次日午后,赵姨娘正对着镜子抿胭脂。
春桃端着茶进来,故意提高声音:\"前儿周瑞家的说,二奶奶要查各房的旧账呢,连十年前的月钱册子都翻出来了。\"
赵姨娘的手一抖,胭脂盒\"当啷\"掉在妆奁上。
她盯着镜中自己发青的脸,想起夏守忠信里说的\"旧账\"——那本记着她二十年来私吞月钱、卖官中绸缎的账册,此刻正藏在佛堂供桌下的暗格里。
\"春桃。\"她扯过帕子擦手,帕子被绞成了麻花,\"去把环哥儿叫来。\"
贾环来得很快,青缎马褂上还沾着墨点——他刚在书房被贾政骂了,说他\"写的字像爬的虫\"。
见赵姨娘黑着脸,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怎么了?\"
赵姨娘从妆匣最底层摸出封信,正是夏守忠托周妈妈送的那封。
她抖着手展开,指着\"身份尊贵之人\"几个字:\"夏公公说,只有这个人能救咱们。
再不动手,等旧账查出来......\"她突然哽住,\"你妹妹迎春被中山狼磋磨的样子,你忘了?\"
贾环的脸瞬间涨红。
他夺过信扫了两眼,咬着牙道:\"那便去寻那人!
大不了......\"他压低声音,\"大不了把水搅浑,让查账的人查不成!\"
窗外的海棠叶沙沙响。
躲在廊下的小丫鬟缩了缩脖子,把两人的话一字不漏记在心里。
等贾环摔门出去,她才猫着腰往缀锦阁跑,发辫上的红绒花在风里一颠一颠。
深夜,贾悦和沈墨站在廊下。
残月像枚碎玉嵌在云里,凉风裹着桂花香扑过来,裹得两人的斗篷猎猎作响。
\"若那人真是你猜的......\"沈墨望着远处黑黢黢的荣禧堂,声音里带着担忧,\"这一局,怕是要掀翻半座贾府。\"
\"掀翻便掀翻。\"贾悦将信笺重新折好,月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总好过让幕后黑手躲在阴影里,把咱们当棋子捏。\"
她低头又看了眼信,\"身份尊贵\"四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贾母搂着她说话时,曾说过\"咱们家的孩子,最该防的是身边人\"。
那时她只当是老太太说家常,如今想来......
\"墨哥哥。\"贾悦抬头,眼里有星子在闪,\"你说,当年老太太安顿的远亲里,可会有位藏得极深的?\"
沈墨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卷着几片落叶打在廊柱上,发出细碎的响。
贾悦望着远处佛堂忽明忽暗的灯火,将信笺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夏守忠墨迹的温度,也藏着她要揭开的,整个贾府最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