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拉各斯的晨曦已在潮湿空气中蠢蠢欲动。火车穿越北方干裂的旱土,进入南方迷雾与湿气交织的湿地,窗外是一片片铁皮屋顶,红、蓝、灰层层叠叠,鳞片般蔓延至天际。浓重的水汽使玻璃蒙上一层淡淡水珠,远处高楼在朝阳下仿佛漂浮在云端,每一根天线、每一面玻璃都在晃动中宣告城市的心跳。
我靠在座椅上,听着车厢内外交错的谈话与歌声。车厢里有贩夫走卒,有大学生,有肩头扛着新生活的外乡人。每个人都不自觉地被这城市吸引着、牵引着、搅动着。
火车驶入拉各斯城区的那一刻,我的内心被一种滚烫的期待击中。那不是外来者的怯懦,而是一种终于抵达舞台中央的激昂:非洲的心脏此刻就在我脚下跳动。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郑重写下:
“第六百六十七章,拉各斯。浪头上的城市,旧街与摩天楼同奏的追梦乐章。”
我的住处在伊科伊岛边缘,这里树木繁茂、安静惬意,隔着泻湖就是维多利亚岛金融区的天际线。早晨起床,阳光还未完全驱散湿气,窗外已传来鸟鸣和汽车喇叭的杂音。
我站在阳台上,俯瞰高楼林立的天际线,银行与石油公司总部玻璃反射着晨光。可楼下依然是破旧小摊、售卖烧玉米与糖果的老者,拎着塑料桶卖水的小贩穿梭在宝马车旁,孩子们光着脚玩着自制滑板,在水泥地上划出阵阵欢笑。
高贵与卑微、速度与停滞在拉各斯每天都交错发生。每一栋高楼的阴影下,都藏着千百个普通人起早贪黑的身影。我的心在这种剧烈反差中逐渐沉静下来——这不是简单的贫富、强弱对比,而是整座城市的血肉。
我写下:
“高楼是城的骨架,摊贩与孩子才是心脏。拉各斯的每一次心跳,都是被千万人共同推搡着前进。”
正午,我步入奥尚迪市场,仿佛被吸进了洪流的心脏。这里的喧嚣不是简单的嘈杂,而是一种热烈到极致的混沌:叫卖、吆喝、争吵、笑声、推搡、汽车和摩托的喇叭交杂。空气里混合着油烟、汽油、辣椒、汗水的味道,还有新鲜蔬菜和水果的清香。
货摊绵延成长龙,卖什么的都有。有人用摩托拖着新到的电器,有人肩挑木头和铁皮,有人光脚跑着送快餐,有女人头顶大篮子,穿梭于人流和摩托车之间。每个人都以惊人的协调与灵巧在市场生存。
我在一个香料摊前停下,一位少女用三种不同的方言吆喝着,她递给我一包混合辣椒粉,笑容里有种赤裸的自信与坚韧。“能听懂这里的语言,就能活下去。”她说。
又在一位年迈摊主那里买下一块手工染布,摊主低声道:“我们用布记住祖先的手艺,用吆喝证明我们还在生活。”
市场洪流带走我的身影,却也把我的心牢牢留在这里。我写下:
“奥尚迪市场,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动脉。每一次讨价还价,都是对生活最本真的抗争与拥抱。”
傍晚,我步行至国家剧院门外,这里聚集着一批批街头艺人。鼓手、笛手、吉他、说唱、歌者,围成圈即兴表演。鼓点如心跳,节奏直击胸腔。一个瘦削的男孩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即兴吟唱——“浪头之上,谁为你留灯?杂音之中,谁敢做梦?”
他递给我一张写着诗句的纸条:
“如果你能在浪涛中安睡,便是拉各斯的孩子;
如果你敢在杂音里追梦,便是这城的心脏。”
身边的青年们齐声呐喊,每一次节拍都似乎在把夜色撕得更深。我站在他们中间,身体和灵魂一同被这城市的诗意与火热燃烧。
我写下:
“拉各斯,是乱世中绽放的火苗,是生命把绝望搓成一根长鞭,去抽打黑夜。”
第二天清晨,我请导游带我前往马科科——这片建在泻湖上的水上村落,是拉各斯最被忽视、却最坚韧的角落。木屋搭在水面,柱子摇摇欲坠,船只来回穿梭。孩子们在水中打闹,女人们在木板桥上晒鱼、洗衣、卖饭。
船夫一边划桨,一边低声讲述:“政府说我们脏乱,但我们在这里生老病死,每一滴水都记得我们的名字。”途中经过一所用旧广告布和铁皮搭成的小学,里头传来孩子们洪亮的读书声。简陋却无比真实的教育与生活,在水与风之间延续。
有个女孩趴在船头朝我挥手,眼里是纯净的光。我在木桥边写下:
“马科科,是拉各斯水下的影子,是风浪中最倔强的种子。”
夜幕降临,我走上第三大陆桥。城市两岸灯火辉映,摩天楼与低矮平房在光影中交错。桥下滩涂和泻湖,倒映着一排排灯光。风吹来,带着海的腥咸和泥土的微热。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汽车长龙、行人匆匆。桥下有青年钓鱼,有小贩推车独自回家。近处是热烈与忙碌,远处则是无声的黑暗和未知。
一位老人站在桥头,对我微笑:“白天的拉各斯像打仗,夜晚却像母亲在哄你入眠。”
我写下:
“这座桥,是理想和现实的纽带,是城市用钢铁把矛盾与梦想串联起来的脊梁。”
在拉各斯最后一天,我来到国家火车站。站台上挤满了人和行李,有人在依依惜别,有人在唱歌祝福,有人在紧张低语。广播不断轮换着各地方言,旅客的目光里写满等待、焦虑、希望和不舍。
列车慢慢启动,拉各斯的天际线在远处慢慢缩小,摩天楼和小屋逐渐混成一团迷离的影像。我的心随列车起伏,既依恋、又充满期待。
我在本子上写下:
“第六百六十八章,科托努。风中玫瑰的港口,贝宁湾边悄然盛开的诗意低吟。”
望着南方夜色,我低声道:
科托努,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