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露珠沾湿了门前的青苔。
我正打扫庭院,一道劲风卷着烟尘直冲入内。
尘中现一位少年,身穿驼色布衣,肩头背着一根断骨。
他一脚踏进门槛,双膝跪下,骨落于我脚边。
“李师。”
“此骨是我父。”
“他死时无名无姓。”
“我只想给他一个字,让他在那边也有归属。”
我弯腰拾骨,通体如玉,残裂却不散。
骨中有微弱灵光,残魂尚未彻底散尽。
我凝神良久,取纸落字。
“归。”
“归者,有处可回。”
“名成则魂聚,散则天地亦认。”
少年接过纸张,将其紧紧贴在那根骨上,头也不抬地磕了三个头。
他走时背影瘦小,却如负山而行。
日升三竿,阳光洒入屋内,照亮一位披蓑老汉的脸。
他坐下不语,放下一口破布袋。
袋中传出低低的哼鸣,是一头灰色小猪。
“这是我媳妇托梦让我养的。”
“她说这猪是她转生,要我好好喂。”
“可我怕真有前缘,便想请李师给它一个名。”
我扒开布袋,小猪毛乱,眼神清澈,一点不似凡兽。
但灵台之中,确实微动如人魂。
我思索片刻,写下一名。
“依涟。”
“依者偎也,涟者梦也。”
“若真是前缘,她会认得的。”
老汉轻轻点头,抱猪入怀,像抱着一段前世未了的温暖。
午后,一位红衣中年女子踏入庭中,手中执着一串珠链。
“李师,这是我师姐的遗物。”
“她死前炼了此珠,愿用魂守我安宁。”
“如今我快要渡劫,想给这串珠取个名。”
“成与不成,看它能否护我一线。”
我接过珠链,链上三十六颗珠,每一颗都含微光,如眼眸轻颤。
我闭眼感知,那一缕熟悉的气息仍在。
我写下二字。
“环念。”
“环者守也,念者存也。”
“此名能唤魂之力,于劫火中现身。”
女子咬唇含泪,低声道:“她最怕孤独,谢你。”
她将珠链缠于腕上,转身时步伐坚定如初。
黄昏未至,忽有一身穿麻衣的少女跌跌撞撞闯入。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泥胎人偶,神色惶急。
“李师,我娘魂散前,用神识塑了这人偶。”
“她说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模样。”
“我怕她忘了我,求李师给这泥人起个名。”
我接过人偶,身形小巧,眉眼模糊,却依稀可见孩童笑颜。
它身上残留着一种熟悉的温度,仿佛刚从掌心中塑出。
我落字。
“初欢。”
“初者起始,欢者真情。”
“她记得你最欢喜的样子。”
少女含泪点头,把泥人抱进怀里,仿佛那是一个重新回来的母亲。
天边已现晚霞,忽有一声长啸自林外传来。
一头黑毛灵狼踱步入门,目中通灵,背上立着一位白发修士。
他拄着拐杖,语气沙哑。
“李师,我此狼伴我十八年。”
“如今老了,牙也掉了。”
“它不久于世,求一名作别。”
我走近那狼,蹲身与它对视。
它静静看我,眼中没有野性,只有安然。
我提笔写下。
“终伴。”
“终者尽路,伴者同行。”
“此名入骨,它知你情深。”
修士将字贴在狼背,手掌微颤地摩挲它的头。
灵狼轻哼一声,安然卧于门前青石上,仿佛懂得今日便是归期。
夜幕降临,我燃起灯火。
一名白衣修女踏月而来,手中捧着一颗赤红灵珠。
她静静站在屋中,低声道:
“这是我与他共炼之心火,如今他陨落,只余此珠。”
“我愿起名,将我情寄其内。”
灵珠中隐有红焰跳动,如心头一点余温。
我执笔无语良久,终落二字。
“执燃。”
“执者不弃,燃者不灭。”
“愿此火永照你思念之路。”
她抚珠不语,良久低吟:“他若知,有此名,亦可慰矣。”
风起,竹影婆娑,光影斑驳落于门前地面。
我正欲收灯,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少年牵着一匹白马奔入。
他满身尘土,额头冒汗。
“李师!这是我驯的第一匹灵马。”
“它今日救我于万蛇谷,却伤了蹄。”
“我想给它一个名字,它配得上。”
我走近马前,灵马气息微弱,但双目如星,未见萎靡。
我写下一名。
“踏霜。”
“霜者寒路,踏者不惧。”
“它以你为伴,自愿此行。”
少年用布将名字缠在马颈,抱头轻语:“踏霜,我们还要走很远。”
他牵马缓行而去,路上无声,只有信念未歇。
夜深如墨,院中归于寂静。
我整理案前诸纸,将所有今日所得名字依次收入册中。
翻页之间,一纸一情,一字一念。
他们有的为人,有的为兽,有的为魂,有的为念。
名是生者所寄,是亡者所栖,是心上未曾断的念头。
我翻至空白一页,提笔未动,窗外又传来一声扣响。